由於有了對秋涼的期盼,2005年那個夏天,我是一天天數著日子度過的。
人們常說急病慢醫生,其實很多時候都可以用上這句俗語,像口渴時候熱茶總是涼得慢,天熱總嫌扇子風力不夠強......仔細想想,不是別人和事情偏要和自己作對,而是自己的心不凈,心緒不清凈則雜念叢生,看誰都不順眼,看啥都不順心。
我心中天天想著讓炎熱早點撤退,是因為我那個夏天處在坐立不安之中,人一天有一半時間是坐著的,可我需要坐的部位出現了問題,無論坐哪裡,無論多軟的凳子,感覺都如坐針氈。
醫生說手術要等到天氣涼爽之後才能做,我就想讓夏天快快過去。病痛引發心急,心一急就忽略了大自然的變化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它自有不可改變的運轉規律,我的疼痛是一個人的疼痛,春夏秋冬並不會感受到,我越想讓季節快點交替,時光划過的速度就顯得尤其遲緩。
詩人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醫生說,秋天來了,我就可以到醫院去解除後顧之憂了。
我盼望的秋天終於來了,雖然珊珊來遲,但日曆上的秋天畢竟來了。
北京的秋天沒有明顯的界限,入秋之後的秋老虎還有一段時間的橫行霸道,我就持續等待著。
進入九月的一天上午,我接到了鄭助理打來的電話,她讓我到醫院做手術前的一些必要檢查,一旦金教授到總醫院會診,就可以立即請他親自給我做手術。
自那次金教授檢查之後,我在網上查到了教授金虎的名字,他確如鄭助理所說,是全軍肛腸學會的會長,全國肛腸學會的副會長,還是解放軍部隊的一名將軍級的文職軍官,曾為我們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做過手術,不但醫術高超,還是一位醫學科技專家,研製出的許多醫療器械,都填補了國內空白,他個人獲得的國家專利,就有十幾項。
檢查完的第二天,鄭助理告訴我說,她已打聽到金虎教授明日來醫院做手術,讓我下午一點之前務必趕到醫院,那邊她已幫我辦好了住院的必要手續。並囑咐我一定要按時到場,這個住院的床位是等了多天才等來的,這次若是耽誤了,不知下次的空床位要再等幾天才能等到。從床位的緊張程度我斷定,和我患有同樣疾病的人還真不少,已經導致了床位如此緊張。
放下電話,突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湧上我的心頭,這感動都是來自鄭助理,沒想到自從我對她說過病情之後,她一直在為我操著心, 有些事甚至比我想得都周到。是醫生的職責嗎?是醫院開展的感動病人服務嗎?還是一個醫護人員對病人那種博大無私的關愛?我一時還弄不清楚,也許三者都有。但她的熱情確實讓我的心情輕鬆了許多,並對治好疾病樹立起了信心。
下午就要去醫院了,從未住過院的我,面對的是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病房裡面是個什麼樣的呢?不知和我15歲時第一次見過的那個病房是否一樣?
那年我剛上高中,父親突然生病住進了禹縣順店鄉的一所肛腸專科醫院,幾天後我徒步五十多里地,去醫院看望做手術的父親。
那是一所鄉鎮醫院,十幾個病人住在一間大房子裡面,他們得的都是同一種病——痔瘡。熱鬧非凡的病房,病人毫無隱私可言,就在那裡,我第一次聽說了「十人九痔」。如今,我也成了這「九痔」中的一個,我真懷疑這病是會遺傳的。
有痔不在年高,如今,我也成了有痔之人。
自從身體後面部位開始不適並發展到疼痛,最後被確定是「得痔了」,我就向醫生詢問、在書上查詢得這種病的原因,得出的答案是多種多樣的,像走多了、站多了、坐多了、車子騎多了、酒喝多了、辣椒吃多了、蹲坑時間太久以及女性孕產等等因素。
於是,我就反思是哪種原因造成我的身體疾患,等我把自己所有不好的習慣、愛好排查了一遍,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因為一個字——坐。
我的職業是每天坐辦公室,上下班坐班車,回到家裡坐著吃飯、坐著看電視、坐著說話……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是坐著的。白天坐了一天,晚上還要冒充什麼作家詩人,在桌子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人坐著,身子的重量都交給了臀部,這樣長期以往,不出問題才是怪事。
現在的人都在追求享受,沙發越做越高檔,汽車越做越智能,隨著享受的不斷升級,兩條腿的功能越來越萎縮,屁股的功能卻越來越發達,「三高」居高不下,視力、腦力、記憶力「三力」越來越下降。現在中醫西醫都在呼籲「邁開腿、管住嘴」,可真正能邁開腿的是老人,真正能管住嘴的也是老人。不是老人更相信科學,而是因為他們是從勞動歲月中走過來的人,知道生命在於運動的道理,還有一部分老人是年輕時候不注意鍛鍊,直到晚年被病痛折磨之後才恍然大悟,不得不加入健身一族的行列。
人在身體健康的時候比誰都牛,誰的勸說都不放在心上,等疾病上了身,牛氣頓消,醫生說一句玩笑話,也會當成聖旨一般言聽計從。
接到鄭助理給我打的電話後,下午一點鐘我就準時趕到了總醫院。剛下車就看到她在大門口等我呢。她像事先知道我沒帶什麼東西似的,手裡抱著為我準備好的臉盆、手紙、飯盒和洗漱用具等。
我問她:「你怎麼知道我沒帶這些用品?」
她笑笑說:「我見多了啊,男同志一般不拘這種小節。」
鄭艷芳的細心周到讓我佩服至極,我跟隨她來到位於住院大樓八層的肛腸科。果然病床已準備停當,我看到我的病床床頭上赫然掛著床號:97,從此時起,97號就成了我的代名詞。
用號碼代替名字,讓我突然想到在連隊擔負看押勤務時,出入監獄大門的犯人,都沒有名字,一律用號碼代替,點名時直接呼喊其編號即可。
此時有這種聯想,是曾經的職業習慣所致,現在我是來住院的,來治病的,我明白我的編號只是床鋪的編號,我住院與不住院,這個床都是97號,與別的肯定沒有必然聯繫,我就是臨時的97床病人而已。
剛放下手中的東西,一個叫梁秀麗的護士就走了過來,她說要帶我去量體重、量血壓、測身高,我不知作手術與身高體重有什麼關係,但我知道,病人入了院,就要服從醫護人員的指揮。
在她的熟練操作下,很快測量完畢,結果一切正常,只是不爭氣的血壓比平時高了10個汞柱。
我的血壓一直是正常的,突然高出一點,我一時不好判斷是心情緊張、還是高度興奮所致,血壓這傢伙,有時無意中會暴露一個人的內心活動。
在我做檢查的過程中,聽到鄭艷芳給梁護士介紹說,我是第一次住院,對醫院有些恐懼,特別是對疼痛比較敏感,讓她在手術和換藥等過程中,儘量給予注意。
這是她們的悄悄話,但在我聽來卻是百倍的溫暖。我對醫院的恐懼和對疼痛的敏感,已經成為被別人、尤其是一個年輕護士關照的理由,我覺得這決不是什麼優點,而是我的短板。
一個堂堂男子漢,時刻準備著上戰場的軍人,因為怕疼而被別人特別關照,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這說明我的意志還不夠堅強。於是,我暗下決心,在接下來的手術中,一定要像江姐面對國民黨反動派的嚴刑拷打那樣,毫不畏懼、決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