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地位最高的丫鬟,忠於職守與人為善,但結局十分悲慘

2023-08-18     少讀紅樓

原標題:紅樓夢裡地位最高的丫鬟,忠於職守與人為善,但結局十分悲慘

《紅樓夢》後幾十回的「迷失無稿」,讓文本像斷臂的維納斯,在讓人們感到無盡遺憾的同時,也給人們留下了無盡的想像空間。

人物的命運,無疑是小說最重要的一部分。那些在《紅樓夢》前八十回命運未水落石出的夢中人,他們最終的結局始終牽動著萬千讀者的心。本文試圖從文本的整體出發,結合脂批的提示,對金鴛鴦的結局作一些探佚。

鴛鴦,賈府老祖宗賈母的「首席大丫鬟」,在賈府數以百計的丫鬟當中地位最高。因為她聰慧賢淑,深得賈母的信任和喜愛,伺候得賈母連吃飯都離不了她,賈母平日倚之若左右手一一賈母玩牌,她坐在旁邊出主意;賈母擺宴,她入座充當令官。由於伺候賈母的緣故,賈府中的晚輩主子見了,也要比較尊敬,如鴛鴦到王熙鳳屋裡去的時候,鳳姐和賈璉都得趕緊站起來讓座,還要叫她「鴛鴦姐姐」。

雖然是賈母的紅人,但她自重自愛,從不以此自傲,仗勢欺人,更不藉此弄權牟利,因此深得上下各色人等的好感和尊重。正如李紈所說:「老太太屋裡,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從太太起,哪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現在她敢駁回。偏老太太只聽她一個人的話,老太太那些穿的戴的別人不記得,她都記得。要不是她經管著,不知叫人誆騙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雖然這樣,倒常替人說好話,還倒不依勢欺人的。」

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鴛鴦讓劉姥姥扮演一個喜劇角色,笑料百出的劉姥姥似乎丟盡顏面,但鴛鴦絲毫沒有侮辱劉姥姥的人格的意思,因為事先她已經跟劉姥姥說好了,咱們目的是為了讓老太太高興。而且,她在劉姥姥走的時候,那些對話,溫馨體貼,甚至還跟劉姥姥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都體現出鴛鴦是一個心地純良的姑娘。

迎春的丫頭司棋和表弟潘又安幽會,被她無意中撞見,司棋惶恐不安,生怕鴛鴦去告發、邀賞,但她不僅沒有這樣做,在得知司棋生病時,反而不厭其煩地剖明心跡,勸慰司棋不要擔心此事,安心養病,別因此糟蹋了身體,她善解人意和富有同情心由此可見一斑。

賈母「憑著大驚小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第四十七回賈母語),早已洞察世事。第71回,賈母因擔心前來給她拜壽的寒素小姐喜鸞和四姐遭人輕視,故而打發婆子去傳話,鴛鴦扔下一句:「我說去罷。他們那裡聽他的話。」未等賈母點頭,便一逕往園子裡來。顯然,她對賈母所說的「咱們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是深以為然的,並且敏銳地意識到,如果不是她而是婆子去傳話,執行將大打折扣。這既充分顯現她與賈母之間的理解與默契,又展示了聰明伶俐的鴛鴦,在賈母身邊耳濡目染,也是世事洞明。

世事洞明的她,雖然年紀不大,卻也像飽經滄桑、閱歷豐富的賈母,對賈府中的世情人相、盈虧利弊瞭然於胸。還是第71回,傳完話的鴛鴦這樣說過:「罷喲,還提鳳丫頭虎丫頭呢,她也可憐見兒的。雖然這幾年沒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個錯縫兒,暗裡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總而言之,為人是難作的:若太老實了沒有個機變,公婆又嫌太老實了,家裡人也不怕,若有些機變,未免又治一經損一經。如今咱們家裡更好,新出來的這些底下奴字號的奶奶們,一個個心滿意足,都不知要怎麼樣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裡咬舌根,就是挑三窩四的。」寥寥數語,就把鳳姐這個頭上有三層公婆、中間有無數姊妹妯娌、底下有大群管家奴僕的賈府當家人當家做人的難處,剖析得入木三分、淋漓盡致。

鴛鴦可以說是賈府中最忠於職守的奴才之一,也可以說是骨子裡最沒有奴才氣的奴才之一,這源自於她見識不凡。鴛鴦深深理解鳳姐當家的不易,鳳姐又何嘗不是鴛鴦的知音,「鴛鴦素昔是個極有心胸識見的丫頭」,鳳姐的心中對鴛鴦如此畫像,可謂是精確之至。

大老爺賈赦看中她,定要娶她為妾,讓邢夫人親自充當說客,還叫上她的哥嫂輪番威逼利誘。這對一般丫鬟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既攢足了面子,又可以改變自己處境,爬上主子地位。在賈赦的逼婚過程中,平兒就說了:「平時里我們說起話來,聽她那主意,斷乎是不肯的。」很明顯,「極有心胸識見」的她,曾經不止一次的流露過不肯做姨娘的態度來。何況這個人是賈赦,賈赦的為人,她豈有不知之理!因此,她堅決拒絕:「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惱羞成怒的賈赦就以斷絕她的一切生路進行威脅:「我要他不來,以後誰敢收他?……憑他嫁了誰家,也難出我的手心!」面對著心狠手辣的賈赦步步緊逼的淫威,她寧死不屈,就在賈母面前表示了死的決心:「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用自己的倔強和勇敢,回應了高高在上的無恥之徒的脅迫。

雖然出身卑微,但她有一顆高高飛翔的自由的靈魂。裴多菲名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如果鴛鴦真的遂了賈赦的心愿,那麼,愛情沒有了,自由也沒有了。但是在那個一日賣身、終生為奴的時代,自由對鴛鴦這樣奴才出身的人,其實是不可望更不可求的奢侈品,它的代價,往往就是生命。相信鴛鴦一定會是十二釵副冊或又副冊的重要一員,也是入了「薄命司」之人,根據曹雪芹一貫使用的「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手法,很容易就能猜到,賈母死後不久,鴛鴦也會香消玉殞。

有人會說,如果賈母臨死前安排好鴛鴦,該有多好啊!但是,即使安排好了,結果真的會完全不一樣嗎?

第二回脂批指出「此是一部書中大調侃寓意處,蓋作者實因鶺鴒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閨閣庭幃之傳。」皇家兄弟之間的「鶺鴒之悲、棠棣之威」,就是正統與非正統之爭。」因此,風月寶鑑的正面「大旨談情」,但風月寶鑑的背面洶湧著正統與非正統殘酷之爭的暗潮。

文本以隱指廢太子胤礽的秦可卿為正統,以隱指雍正的賈敬為非正統。文本中,秦可卿戲份並不多,賈敬則更少,兩人既不是同一輩分,也從未直接發生過衝突,但這就是「甄士隱」,即脂批所謂「不寫之寫」、「不寫而寫」。秦可卿是「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她與賈敬被「甄士隱」了的正統與非正統之爭,正是賈家內部隱喻正統與非正統之爭的「鶺鴒之悲、棠棣之威」的「大比托處」。在假借意在「使閨閣昭傳」的文本中,妯娌之爭、婆媳之爭也是隱喻正統與非正統之爭的「鶺鴒之悲、棠棣之威」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邢夫人,刑之夫人也,其夫賈赦字恩侯,自然就是「假赦真刑寡恩」也。第七十六回,賈母提到賈敬已死兩年多了,脂硯齋在此有條看似突兀的批語「不是算賈敬,卻是算赦死期也。」還有一條關於賈赦的脂批,在第三回,「這一句都是寫賈赦,妙在全是指東擊西、打草驚蛇之筆,若看其寫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寧國府的賈敬,在風月寶鑑的背面隱指雍正。根據以上兩條脂批暗示,賈赦夫婦扮演類似於「假赦真刑寡恩」的雍正之殘酷角色,貫穿於榮國府所暗喻的九十年皇家風雲。

歷史的結局是雍正大獲全勝,而廢太子胤礽帶著無盡的傷悲,在落寞中離去。「寫假則知真」(第二回脂批),同樣,知道皇子爭鬥的真實結局,也能夠想見賈家之結局,因此,在正統與非正統之爭暗潮洶湧的賈家,非正統一方也將取正統一方而代之。

「憑著大驚小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的賈母,堪稱「九十春光寓言」里的活化石,幾乎見證了賈家盛極而衰的全過程。賈母去世,意味著「九十春光」進入了最後的大衰亡、大破敗的倒計時,即所謂的末世。所謂的末世,就是非正統一方取正統一方而代之的時代,賈母的去世,就是時代大變動的標誌性事件。

任何人都是活在自己的時代里,每個人的命運和時代息息相關,時代的任何變動都會對許多人產生決定性的影響。鴛鴦的悲劇,從風月寶鑑正面來看,似乎只應歸咎於一個封建世家大族內部的勾心鬥角、愛恨情仇,但從本質上來看,鴛鴦的悲劇,是一個非正統急劇上升而正統驟然衰減的時代之悲劇。

抗婚已結怨,借當再生恨。邢夫人後面聞風而動,找賈鏈索要過節的錢,絕不僅僅只是貪念作祟,也是意在旁敲側擊鴛鴦。即使賈母為鴛鴦作了再好的安排,失去了賈母的庇護,日漸式微的正統一方又自身難保,完全沒有掣肘的賈赦夫婦,會輕易放過她嗎?即使賈赦夫妻先於賈母死去,還會有其他的賈赦夫婦,非正統急劇上升而正統驟然衰減的時代,最不缺的就是「賈赦夫婦」。事實上,當鴛鴦決意抗婚之時,她就已經截斷了所有的退路,她那些反抗的話語,雖然錚錚有聲,但「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與無奈已瀰漫於其間。

金鴛鴦,諧音金冤殃,黃金一般品質的人,卻無端遭殃,成為比竇娥還冤的冤魂。這,就是作者對他所處時代所下的定語,因此,讀懂了金鴛鴦的悲劇,也就會看見終生未能施展奇才卻只能在「文字獄」叢林中艱難跋涉的作者的「辛酸淚」。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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