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開分8.6、IMDB 8.4,在經歷了整個第四階段的持續低迷、第五階段《黑豹2》《蟻人3》同樣的開局不利之後,《銀河護衛隊3》非但沒有延續頹勢,反而捅破了漫威的口碑天花板——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復仇者聯盟4》在豆瓣也僅僅8.5分,在IMDB與它持平。
這個紀錄由《銀河護衛隊》系列來打破並不意外,事實上,這個IP一直以來在MCU(漫威電影宇宙)的序列中都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也是口碑表現的天花板。從2014年的第一部開始,《銀河護衛隊》就是漫威第二階段豆瓣評分最高的影片,而第二作在第三階段中也僅次於兩部《復仇者聯盟》而已。
對漫威來說,《銀河護衛隊》的意義也遠不止「口碑擔當」。從第一部開始,它就開創了漫畫中知名度低的邊緣角色在票房上大獲成功的先河,同時為漫威的反英雄敘事提供了絕佳參考。
可以說,漫威一直從《銀河護衛隊》身上得到很多,但這一次,即便是口碑爆棚的《銀河護衛隊3》也再難救漫威於水火之中了。漫威影業總裁凱文·費奇在前不久的發布會上親口坦承,「《銀河護衛隊》的成功完全是因為導演詹姆斯·古恩。」而自2018年臨時解僱古恩之後,漫威已經失去了綁定這位優秀創作者最好的機會——後者如今已是重組後的DC工作室的聯合主席兼聯合執行長,任期四年。
因此,《銀河護衛隊3》的高口碑,更像是漫威的一場「迴光返照」。其他的續集電影和準備重啟的新英雄IP是否能夠寫出足夠引人入勝的故事,仍然是一團迷霧,沒有任何確定性可言。古恩傾注個人靈魂打造的《銀河護衛隊》,終將隨著他的離開而一併落幕,留給漫威的是難題是,如何在《復仇者聯盟》之外尋找到下一個對的故事和對的人?
在接拍《銀河護衛隊》之前,詹姆斯·古恩已經在好萊塢工作了20年,只不過當時他拍的大多是B級片,代表作包括2006年的恐怖喜劇《撕裂人》和2010年解構超級英雄的《超級英雄》。
兩部作品cult意味十足,但凱文·費奇和漫威卻在他的電影中看到了一些別樣的東西——既有獨特的感性,也有對類型和英雄主義的親和力。於是,2012年費奇拿著《銀河護衛隊》的原著與古恩在曼哈頓海灘進行了一次「相當平淡的會面」。
回憶起那次會面的場景,費奇感受到當時的古恩對這個故事並不感冒。但就在古恩驅車回家的路上,有一個念頭「咔噠一聲」在古恩的腦海里震開,「那隻浣熊是從哪裡來的?它是怎麼來的?它不是讓電影不接地氣的東西,而是它實際上為我奠定了基礎。」
就是這隻浣熊,讓古恩打定心思要接下這個項目。在費奇的回憶里,古恩當時把電影都集中在火箭身上,「非常情緒化,他對此充滿熱情。」也正是這份原始的衝動,讓古恩在飽經波折之後仍堅持完成了《銀河護衛隊》三部曲。
和漫威此前發行的MCU電影最大的差異在於,《銀河護衛隊》的漫畫原著幾乎沒有多少認知度。這個小隊在漫畫里最初只是作為一支平行宇宙的小分隊斷斷續續在美國隊長等一線連載里做配角,直到1990年代才獲得獨立連載,並於5年後因銷售不佳而停止,雖在2008年重新推出,但知名度還是很低。
在漫威正式對外宣布準備打造《銀河護衛隊》項目時,外界幾乎全部是唱衰的聲音。古恩在後來的發布會中表示:「我覺得任何稱我們為漫威B級英雄的人都是在稱讚我們,因為我看到大多數的人都稱我們為Z級英雄。」
缺乏IP認知度反倒在創作端給了古恩更大的自由,為角色注入屬於創作者的獨特靈魂,是《銀河護衛隊》能在超級英雄敘事中取得突破並在市場上大獲成功的關鍵。
雖然MCU的超級英雄設定一向不完全遵從於漫畫,但高認知度角色的改編始終會面臨原著受眾接受程度的問題。而鮮有人知的《銀河護衛隊》,如何顛覆都不必擔心。在漫畫中,銀河護衛隊始終比較嚴肅,符合主流超級英雄「正義鬥士」的刻板印象。
而到了古恩的筆下,它們成了一個沒什麼超能力只會耍賤的地球人、一隻滿嘴粗口的暴力浣熊、一個只會重複一句話的樹人、一個貌似強壯但大腦缺根筋的復仇者和一個統領他們的「宇宙中最危險的女人」。在古恩之前,或許沒有人會把這些不著調的傢伙和「超級英雄」這個詞聯繫在一起。
這是古恩給反英雄敘事帶來的寶藏,它告訴所有後來的超級英雄電影創作者,如果你想讓人物站在「剛正不阿」的反面,它不一定得是「苦大仇深」,也可以是「玩世不恭」,儘管底色仍是悲涼的。它依舊是歡樂而熱鬧的「爆米花」電影,而無需挖掘深刻議題以至於枯燥趕客。後來《蟻人》《死侍》等IP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這一思路的延續。
同時,這也是MCU中第一部脫離地球,以太空為背景的電影,這為後來的MCU世界觀展開提供了重要的契機。如果一直停留在地球上,拯救平民的不論是鋼鐵俠還是美國隊長,始終難逃一種周而復始的「即視感」。而到了廣袤的宇宙中,更迥然相異的種族和成長經歷,能讓超級英雄敘事更添幾抹亮色,拓展了包裝上的可能性。
但這一過程並不容易。古恩說過,「你需要一部色彩繽紛明亮的科幻史詩,就像11歲的我需要《星球大戰》。我沒有楚巴卡和C-3PO,但我有會說話的樹和拿著槍的浣熊。我覺得這些東西會成的。但在拍攝過程中,我還是會凌晨三點突然驚醒,一身冷汗,驚慌失措。」
現實里的古恩在凌晨三點驚醒,就像電影里火箭從病床上回過神來。「我知道大多數三部曲中的第三部都很糟糕,但並不總是這樣。」古恩如今做到了他說的這句話。
談到回來拍第三部最大的動力,古恩坦承還是因為放不下火箭——這個最初打動他的「秘密主角」,也成為了他堅持完成系列第三部的最大動力,「我覺得我對火箭還有虧欠,我得把它還沒說的故事說給大家聽。」
在古恩看來,火箭是「銀河系中最悲傷的生物」,因為他從小就被「完全切斷」了情感,甚至拒絕在守護者團隊之外做任何利他的事情,「它拿一些非常痛苦的事情開玩笑,這就是我。」
很大程度上,古恩把火箭當成他個人經歷的投射,他在這個角色當中注入了最多的自我。古恩從小在聖路易斯地區長大,父親酗酒,他在一個功能失調的家中常常與「自殺念頭」作鬥爭。但同時他又與兄弟姐妹關係密切,並在學校結交了也欣賞電影、漫畫和朋克搖滾的朋友。
「這有點像火箭的故事,真的。你如何達到不讓童年創傷定義你的地步,但你又不忽視毀滅性的經歷?這是一個真正微妙的平衡。」古恩表示。
在好萊塢的製片人中心制下,尤其是像漫威這類影片,大部分時候導演的個性是讓步於系列電影品牌的,而古恩,反常地在這樣的電影中注入明顯的導演特色及真實生活的痕跡。如美國脫口秀演員奧斯瓦爾特所言,「漫威和DC都很幸運能從古恩的才華中受益,他是處理所有『超級英雄疲勞』的最合適人選。他是那個能夠將如此多的生命、藝術、悲情和人性注入非人的奇觀中的人。」
最豐沛的情感投射,讓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反倒成了系列最佳。但從一開始,《銀河護衛隊》就具有其他IP所不具備的系列化優勢。
比起漫威其他的單人英雄,《銀河護衛隊》以小隊為單位,註定了它有面向成員更豐富的挖掘空間。不但《銀河護衛隊3》可以以火箭的過往為主線,漫威還分別以格魯特、螳螂女和德拉克斯為主角推出了迷你劇《我是格魯特》和流媒體電影《銀河護衛隊:聖誕特別篇》。
並且,基於小隊群像,《銀河護衛隊》的每一部都可自成體系,而無需與其他漫威英雄過度聯動,成為推進MCU主線的工具。
反例近在眼前,上一部剛剛上映過的漫威電影《蟻人與黃蜂女:量子狂潮》,本來也是走詼諧的反英雄路線,結果為了帶出第五階段的boss征服者康,強行讓能力有限的蟻人打了「前哨戰」。正反派在戰鬥力上的差距,不得不以螞蟻大軍「機械降神」的方式來彌合,反倒遺忘了蟻人在前作中搞笑與搞怪的本職工作。
要知道,漫威電影最早在全世界範圍內建立起品牌,靠的是鋼鐵俠、美國隊長等單片本身的質量過硬,在此基礎之上再通過《復仇者聯盟》進行聯動,放大品牌效應。而IP越來越大之後,漫威反而有了本末倒置的趨勢,時常將MCU主線的推進凌駕於單片的完成度之上,長此以往只會讓觀眾(尤其是非粉絲群體觀眾)越來越不為下一部買帳。
而《銀河護衛隊》在這方面相當克制。在《復仇者聯盟4》之後,雷神托爾一度加入銀河護衛隊,這本應給古恩關於《銀河護衛隊3》的原劇本造成不少困擾。幸好在此之前上映的《雷神4:愛與雷霆》中,托爾在開場30分鐘之後就和銀河護衛隊分道揚鑣了。古恩在採訪中提及此事時表示,「塔伊加(《雷神4》導演)替我挨了一槍。」
保持自成一派的體系,挖掘小隊中每一個角色,投射自身的情感體驗,《銀河護衛隊3》的成功離不開三部曲一步一步的積澱,也是漫威難再如法炮製的根源。
《銀河護衛隊》最大的範本意義在於,一位優秀的創作者能給流水線電影帶來怎樣的加成。
古恩的能力不僅在於角色塑造上的獨特氣質,他在音樂上的審美和文本上的幽默,都不是流水線能夠輕易複製的。最關鍵的是,他不止一次證明了自己。
2018年,古恩早年間的推文被翻出,他被指控拿戀童癖和強姦開玩笑。迪士尼高層當即決定,解僱古恩並暫停《銀河護衛隊3》的開發。幾天後,星爵的扮演者普拉特領導了《銀河護衛隊》幾乎所有主演發布聯名信,與導演古恩共進退,試圖勸說迪士尼重新召回古恩。
對於漫威品牌而言,主演的延續性顯然比導演或編劇重要的多。而在所有其他的漫威作品裡,像這樣的創作者、IP與主演團隊之間的緊密關係,幾乎再也沒有了。
儘管2019年迪士尼最終決定重新迎回古恩作為《銀河護衛隊3》的編劇和導演,但在錯過的最佳時機里,DC已經「乘虛而入」。古恩接下了DC自殺小隊的IP,並交出了《X特遣隊:全員集結》的答卷。
同樣是小隊式的構成、同樣是充滿反英雄敘事,事實再次驗證了「古恩模式」的成功,在前作IMDB僅5.9分的基礎上,古恩的續作拿到了7.2分,高下立判。
儘管因疫情反覆的原因,《X特遣隊:全員集結》在院線收穫了一番叫好不叫座的尷尬結局,但它目前已經成為HBO Max 上收視率最高的DC電影。而因其本質上仍是娛樂性強的爆米花電影,並非此前DC偶受好評的文藝片氣質作品,所以它的成功被不少媒體稱為「漫威拯救DC」。
《X特遣隊:全員集結》
DC也在這次合作之後徹底信任了古恩,並看好他成為凱文·費奇一般的掌舵者。去年11月,古恩正式入職DC,他與他的搭檔製片人彼得·薩夫蘭將對DC未來四年電影內容的開發掌握絕對話語權。
幾家歡喜幾家愁,對漫威來說,這意味著它失去了一位長期合作的、被市場驗證過的優秀導演,尤其是在近兩年新片質量屢遭質疑、內容創新疲軟的檔口,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
2019年,著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對漫威電影曾發表過一個經典評價——不是電影,而更像是主題樂園。在當時,「星雲」的飾演者凱倫·吉蘭曾如此回應過這一評價,「我絕對認為漫威電影就是電影,電影就是用視覺來講故事。而這其中包含了許多人的心血與靈魂,其中就有詹姆斯·古恩的靈魂。他為其注入了許多他自己的個性,幽默感……這是他作為個人的充分表達,所以它(《銀河護衛隊》)是非常電影化的。詹姆斯·古恩也是一個藝術家。」
這番發言儘管真誠,卻也難掩背後偷換概念的本質——古恩固然為《銀河護衛隊》注入了靈魂,但那只是《銀河護衛隊》,其他漫威電影呢?
漫威一向十分樂意邀請獨立電影導演執導,但並非每一位看似才華橫溢的導演都能似古恩一般在超級英雄題材中如魚得水。第四階段中的《永恆族》《尚氣與十環傳奇》《黑寡婦》均出自獨立電影人之手,卻在口碑上均遭滑鐵盧。
在失去古恩之後,如果找不到新的能給超英電影帶來「異色」的創作者,即便凱文·費奇有再宏大的世界觀架構,新一代的觀眾也未必有耐心再等它徐徐展開。
本質上,再怎麼成熟的IP生意經和全產業鏈投資回收模式,也逃不過一個最本質的命題——把一部電影本身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