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
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麼說?」
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
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
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點評:這話說得有志氣,早該打上門哈。
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了我!」
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
薛姨媽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著你倒不好?」
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裡,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裡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余,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
點評:未妨惆悵是清狂,何妨輕狂解惆悵。年輕就是要這麼任性。
黛玉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
那李嬤嬤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
林黛玉冷笑道:「我為什麼助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裡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定。」
點評:極世俗的話語,卻最是入情入理,所以黛玉是懂世俗,生活中卻懶得去世俗。
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籠著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誰帶什麼香呢。」
寶玉笑道:「既然如此,這香是那裡來的?」
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裡頭的香氣,衣服上薰染的也未可知。」
寶玉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毛求>子,香袋子的香。」
黛玉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麼『羅漢』『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製。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
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鬢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
寶玉見問,一時解不來,因問:「什麼『暖香』?」
黛玉點頭嘆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
點評:暖香丸?好有想像力,愛情的能量從來舉世無雙。寶玉正是黛玉的暖香丸。這既是黛玉的博學,更是黛玉的幽默。
寶玉聽了,喜的拍膝畫圈,稱賞不已,又贊寶釵無書不知,林黛玉道:「安靜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倒《妝瘋》了。」說的湘雲也笑了。於是大家看戲。
點評:湘雲笑得可愛,寶玉也忒裝瘋了。黛玉一語雙關,果然心比比干多一竅。
寶釵道:「你又禁不得風吹,怎麼又站在那風口裡?」
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裡的。只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喚,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
薛寶釵道:「呆雁在那裡呢?我也瞧一瞧。」
林黛玉道:「我才出來,他就『忒兒』一聲飛了。」口裡說著,將手裡的帕子一甩,向寶玉臉上甩來。寶玉不防,正打在眼上。」
點評:所謂情商高,這就是情商高吧。所以說黛玉小性的人,自己想想,自己什麼時候能夠化解這尷尬的場面!
史湘雲笑道:「你才糊塗呢!我把這理說出來,大家評一評誰糊塗。給你們送東西,就是使來的不用說話,拿進來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們的了,若帶他們的東西,這得我先告訴來人,這是那一個丫頭的,那是那一個丫頭的,那使來的人明白還好,再糊塗些,丫頭的名字他也不記得,混鬧胡說的,反連你們的東西都攪糊塗了。若是打發個女人素日知道的還罷了,偏生前兒又打發小子來,可怎麼說丫頭們的名字呢?橫豎我來給他們帶來,豈不清白。」
眾人聽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寶玉笑道:「還是這麼會說話,不讓人。」
林黛玉聽了,冷笑道:「他不會說話,他的金麒麟會說話。」一面說著,便起身走了。幸而諸人都不曾聽見,只有薛寶釵抿嘴一笑。
點評:酸酸的話語,卻最是能夠顯現出黛玉的嬌憨可愛。是哪個男子聽了自己女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語,也會心疼她!
林黛玉笑道:「大節下怎麼好好的哭起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了不成?」
寶玉和襲人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訴我,我問你就知道了。」
林黛玉一面說,一面拍著襲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兩個拌了嘴了。告訴妹妹,替你們和勸和勸。」
襲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鬧什麼?我們一個丫頭,姑娘只是混說。」
黛玉笑道:「你說你是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待。」
寶玉道:「你何苦來替他招罵名兒。饒這麼著,還有人說閒話,還擱的住你來說他。」
襲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氣不來死了倒也罷了。」
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別人不知怎麼樣,我先就哭死了。」寶玉笑道:「你死了,我作和尚去。」
襲人笑道:「你老實些罷,何苦還說這些話。」
林黛玉將兩個指頭一伸,抿嘴笑道:「作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後都記著你作和尚的遭數兒。」
點評:所以說,這天下,也就真的只有黛玉能夠制服寶玉。看似輕巧的話語,卻每每都能夠令賈寶玉幡然醒悟。
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稱『蕉下客』罷。」眾人都道別致有趣。
黛玉笑道:「你們快牽了他去,燉了脯子吃酒。」眾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雲『蕉葉覆鹿』。他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隻鹿了?快做了鹿脯來。」眾人聽了都笑起來。
點評:好雅趣!這樣的黛玉,當就是最是平易近人,十分可親了。
寶玉道:「老太太又喜歡下雨下雪的。不如咱們等下頭場雪,請老太太賞雪豈不好?咱們雪下吟詩,也更有趣了。」
林黛玉忙笑道:「咱們雪下吟詩?依我說,還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還更有趣兒呢。」
點評:真天真,好浪漫。寶玉之憨傻,被林黛玉一語道盡矣!
惜春道:「原說只畫這園子的,昨兒老太太又說,單畫了園子成個房樣子了,叫連人都畫上,就像『行樂』似的才好。我又不會這工細樓台,又不會畫人物,又不好駁回,正為這個為難呢。」
黛玉道:「人物還容易,你草蟲上不能。」
李紈道:「你又說不通的話了,這個上頭那裡又用的著草蟲?或者翎毛倒要點綴一兩樣。」
黛玉笑道:「別的草蟲不畫罷了,昨兒『母蝗蟲』不畫上,豈不缺了典!」眾人聽了,又都笑起來。黛玉一面笑的兩手捧著胸口,一面說道:「你快畫罷,我連題跋都有了,起個名字,就叫作《攜蝗大嚼圖》。」
眾人聽了,越發哄然大笑,前仰後合。只聽「咕咚」一聲響,不知什麼倒了,急忙看時,原來是湘雲伏在椅子背兒上,那椅子原不曾放穩,被他全身伏著背子大笑,他又不提防,兩下里錯了勁,向東一歪,連人帶椅都歪倒了,幸有板壁擋住,不曾落地。
點評:真雅謔,一語傾倒湘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薛寶釵聽得此話語,也早已自嘆弗如。只是被人誤解為黛玉有意諷刺劉姥姥。
黛玉忙道:「鐵鍋一口,鍋鏟一個。」
寶釵道:「這作什麼?」
黛玉笑道:「你要生薑和醬這些作料,我替你要鐵鍋來,好炒顏色吃的。」眾人都笑起來。
點評:如此幽默 ,石破天驚!
黛玉又看了一回單子,笑著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畫個畫兒又要這些水缸箱子來了。想必他糊塗了,把他的嫁妝單子也寫上了。」
探春「噯」了一聲,笑個不住,說道:「寶姐姐,你還不擰他的嘴?你問問他編排你的話。」
寶釵笑道:「不用問,狗嘴裡還有像牙不成!」一面說,一面走上來,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他的臉。
黛玉笑著忙央告:「好姐姐,饒了我罷!顰兒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作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還求誰去?」
眾人不知話內有因,都笑道:「說的好可憐見的,連我們也軟了,饒了他罷。」
點評:真是好可憐見,是真可憐見。讓人愛,讓人疼!黛玉演戲的本領還是有一套的,輕易的騙過了眾人,只有寶釵知道她話語的弦外之音。
主編:與心幽歡微信號:hutashi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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