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來得如此之快。
兩個不久前快被罵糊的詞——「花木蘭」、「大鵬」。
如今放一起,竟然成了大熱節目的C位。
Sir月初專門寫過大鵬,論他的「討厭」(《工作配合、上進努力,著名主持人到底為啥總招人討厭?》)。
如今,他用Sir最希望看到的方式反擊。
作品。
當期《演員請就位》播完後,全網幾乎就兩種聲音:
大鵬版《花木蘭》,牛叉。
大鵬能拍出這樣的花木蘭?想不到。
Sir今天就回答這兩個問題:
它到底「牛」在哪?
以及,大鵬真的是「超常發揮嗎」?
大鵬版《花木蘭》更像是節目的「贈品」。
大家都不看好。
演員,前幾期被淘汰的。
導演,資歷最淺的「主持人」大鵬。
要說唯一對其擁有野心的,只有大鵬一人。
他坦誠:
這個機會,就是來這節目的目的。
不是說說而已。
當期節目,只有兩個劇目是原創劇本。
一是陳凱歌,二是大鵬。
前者的寫本能力,編劇蘆葦早就已經提醒過我們了。
大鵬呢?
他直接衝上熱搜:
還讓爾冬升當場激動得伸出大拇指,連說幾次:真的好。
一個「贈品」,居然完爆「正規軍」。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當然,這不是一段生造的逆襲佳話。
即使仔細推敲,大鵬版《花木蘭》也是節目中最精彩的劇目之一。
精彩從劇本切點就能預見了。
首先,花木蘭的故事並不討好。
台前有花木蘭本蘭趙薇,台後有劉亦菲版失敗案例,關於這個故事,再多一點,觀眾就要疲乏了。
但大鵬做到了,且成功了。
為什麼?
他關心的並非花木蘭這個「故事」,而是花木蘭這個「人」。
花木蘭完整劇情: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征戰沙場,建功立業,衣錦還鄉。
時長所限,大鵬聰明,沒有選擇一鍋端。
他只選一個點。
哪個點?
論獵奇,當然選女扮男裝;論感人,當然選替父從軍;論忠勇,當然選沙場。
大鵬通通pass,就選最後一幕——衣錦還鄉。
故事從花木蘭在沙場征戰12年後開始。
這幾乎是被所有影視作品忽略的一環。
卻是最能體現花木蘭這個矛盾的角色身上複雜性的一環。
如果把整個劇目比作一次戰鬥,大鵬首先在策略上成功了。
接下來,他為勝利出了很多「招」。
第一招,節奏。
一個作品好不好,開場極重要。
看大鵬怎麼拍的:
花木蘭經過多年征戰,如今已為大將軍,夜裡獨坐營帳內休息。
此時副將在帳外吆喝有急事。
她先是回絕:「明天再說吧!」對方堅持,她什麼反應?
——俯下身子,深深嘆了一口氣。
像不像深夜被叫起來加班的我們?
花木蘭的「神性」和英雄標籤,沒了。
取而代之,是一個疲憊、麻木,甚至有點厭戰的將軍。
這就是生活氣,這就是人味。
但。
大鵬沒有讓這種消沉繼續。
副將進來稟報軍情,順帶拋了幾個段子:
士兵抓住了偷襲糧草的柔然人,木蘭問他自己人有沒有傷亡,他說有,士兵太興奮慶祝時脫臼了。
俘虜中有個妙齡美女,副將問木蘭,要不要親自「審一審,以解連日征戰之乏」。
笑了?
笑就對了。
一肅一笑,一張一弛,這就是劇作的張力所在。
沒完。
副將把犯人押進來,一個叫薩仁的柔然女人,自願替父從軍,為國盡忠。
第二個「花木蘭」。
剛才的喜劇感,瞬間切換成兩女人刀光劍影的對峙。
一段突然襲來的動作戲,馬上把觀眾帶入第一波視覺高潮。
同樣節奏感強烈。
先是薩仁刺殺花木蘭,短刃橫切。
花木蘭從閃,到抵,到反擊,乾淨利落。
然後反客為主。
收尾轉場,也是一個短刃橫切,然後瞬間黑屏。
整段戲不到1分鐘,沒有絲毫拖沓,兩人的力量懸殊也表現出來了。
還引出整段戲的最大懸念:
當花木蘭看到另一個「花木蘭」,會是什麼樣?
第二招,質感。
不是郭敬明那種PPT式質感。
大鵬親身示範,什麼叫大銀幕級別的質感。
看細節。
服化道上的,花木蘭獨自在營內是和衣,見副官時就立刻穿上了盔甲。
嚴謹。
打光上的,Sir就給你分析一個鏡頭:
木蘭被叫醒,從房間裡走出「大廳」。
留意看,這一個空間裡準備了多少個光源:
這種室內打光很講技巧。
首先要自然,不然顯得像棚拍,滿屏廉價感(參考國內低分古裝劇);
其次,明暗層次要分明,要體現人物的運動狀態(這裡花木蘭明顯是從暗走到明,也暗示她從休息狀態切換到工作狀態);
最重要一點,它要在一個黑暗房間裡打造「空間感」。
比如空間的縱深:
前、中、近景里都有相應光源,且明暗錯落,尤其連花木蘭背後的「房間」,都透出微弱的光照,證明她剛從裡面走出來。
還有,「光」對道具、人物的表現。
看木蘭坐下來後的光線分布:
桌上器物的反光,身後作戰圖的背景光,還有重要道具的光線,全都考慮到了。
木蘭臉上,也是一明一暗,完全沒有曝光過度的「變白濾鏡」。
什麼是質感?
這就是。
其他場景,大鵬也是按同樣標準要求的:
第三招,演員。
當然,這是演員與導演的相互助力。
但你能發現,大鵬對演員的調教,既保留表演空間,又精準抓住不合理的地方。
他對三個演員的大體要求都簡單:
倪虹潔,「收斂」;黃夢瑩,「狼性」;張逸傑,眼神。
在細節上,比如某句台詞處理,他也能通過人物或觀眾的角度,提出有說服力的調整。
「剛才這種演法,容易觀眾會發笑」
「不要擔心流眼淚,流了就擦掉」
大鵬的「調教」尤其體現在倪虹潔身上。
大鵬選擇倪虹潔來飾演花木蘭,是因為倪虹潔被淘汰時的一個眼神。
不甘,隱忍。
在此之前,倪虹潔在節目裡的演戲風格遭受質疑。
過於外放,情緒激動,不懂收。
但就這一個眼神,大鵬認定,她能演好花木蘭。
因為在征戰沙場十餘年的一個女將軍臉上,就應該是這樣的眼神。
這還不夠。
一個大將軍的特質很容易歸納,正氣凜然,正襟危坐,運籌帷幄……
不夠。
大鵬加了一個字,「痞」。
難以理解?
不,合乎情理。
我們以往看到的花木蘭,是從徵兵開始,從小女人的特性未脫開始。
到後面,也只是看到這份特性一點點變成端著的成熟穩重。
但是後期的花木蘭還有什麼身份?
一個已經在兵營里和刺頭兵們混了十幾年的「花哥」。
男人之間的相處,不就時不時帶點痞里痞氣麼?
這個特質被大鵬抓住了,也被倪虹潔很好地輸出了。
看幾處設計:
開場副官和花木蘭的對話。
花木蘭不耐煩,歪頭,漫不經心地吃果子,偏頭就把果核吐了。
粗魯。
後來聽說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花木蘭先是愣了一下。
眼睛盯著副官,沉了一會才問。
「人在哪兒呢」
注意兩個部位:眼和嘴。
眼神震驚,不可思議中帶點怕,她怕見到另一個「自己」。
嘴上呢?
她依然要保持男人般的不修邊幅,所以有一個大幅度的歪嘴。
此時的機位在主角正臉的斜下方。
這樣拍出來是什麼樣的?
不正經,還有點丑。
這才是真正的將軍范兒。
該痞的時候痞,該正經的時候也得正。
對敵時果決,打鬥時狠厲。
了解薩仁時,眼神裡帶有溫柔。
回憶經歷時,眼裡的淚將落未落,那是作為將軍的花木蘭隱忍的堅毅。
最後,還鄉路上,馬兒在花木蘭臉上磨蹭,花木蘭暫時的舒心一笑。
這是她整場戲中唯一的大表情。
大鵬也說,到後期,看到的不是倪虹潔了,就是花木蘭。
以上,還只是作品技法上的精彩。
只有這些,足以出圈嗎?
當然不。
故事的高級講法,就是用人性,來完成故事。
所以大鵬版《花木蘭》真正打動人的,是這個花木蘭延伸出我們期待中,卻從未在影視作品看到過的角色厚度。
一個問題,木蘭是戰士嗎?
《木蘭辭》里肯定是,霸氣側漏。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當年Sir就想,當尚書郎,和衣錦還鄉衝突嗎?
短片,給了我一個答案。
關鍵在於,它展現出兩個「木蘭」。
一個在戰場功成名就的將軍木蘭。
另一個,還很年輕,前來行刺的柔然女孩薩仁。
翻版木蘭。
一樣為父從軍,一樣有自己的摯愛,一樣奔赴戰場……
兩個相似的人,差別在哪?
Sir看,最根本的是,有了反思。
第一次反思,在於經歷。
12年征戰,木蘭成為將軍,對戰爭有了更清醒的認識。
最早為了父親,要殺敵;到為了夥伴,要殺敵;
再來是為了蒼生,要殺敵……
等等。
好像哪裡不對?
擔子越大,她越迷茫。
蒼生是什麼?對面的柔然人就不是「蒼生」的一員了嗎。
因為不想被殺而殺人,真的能換來太平?
她動搖了,所以才會感慨:
「十二年,從沒作為真正的自己
活過一天」
此時的木蘭,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戰士,發揮戰爭機器的作用。
第二次反思,初見薩仁。
12年的戰爭,究竟帶來什麼?
另一個「我」。
原來,戰爭沒有帶來和平,只是產生一個又一個戰爭機器,和一個又一個破碎的家庭。
「我們柔然壯士多得像大漠裡的沙
踩死你們,柔然女人就夠了」
第三次,則是薩仁被捅死。
倒在自己最心愛的人懷裡。
不因為利益,不因為愛情。
因為什麼?
男孩捅死女孩前說了一句:我馬上來找你。
殉情,似乎是戰爭年代裡戀人的唯一「善終」。
這讓木蘭同樣回想到自己逝去的心上人。
木蘭不想眼前的她成為另一個「自己」。
她告訴薩仁,自己是女兒身,是在親身講述:
薩仁心動了,她抓著敖登,差一步就能帶他離開。
令人唏噓的是,一切都停在了那一步。
大鵬還為兩個花木蘭設計了影子般的兩樣道具。
佩劍和狼牙。
前者,是木蘭榮耀的象徵,也是死神的鐮刀。
刀鞘上的刻痕,是一條條人命。
從五百人一刀、一千人一刀、五千人一刀……逐漸累積。
後者,是薩仁項上的狼牙。
柔然人的計數方式:殺十人,一顆狼牙。
可薩仁並不知道當中的意義。
她只當它是護身符,有震懾作用。
薩仁還稚嫩,戰爭卻已經急於壓垮她身上所有僅存的人性。
這三次反思,最終讓花木蘭的「衣錦還鄉」顯得尤其唏噓。
坦白說,大鵬作品不是沒有瑕疵。
比如薩仁和敖登的角色,為了衝突,放棄了一些人物邏輯。
薩仁反覆在恐懼、決絕、狼性中猶疑,讓她的性格顯得模糊;敖登當場刺殺自己心上人的決定,沒有必要交代,尤其當對方在卑微地乞求。
不過,瑕不掩瑜。
Sir對於這部在有限時間內完成的《花木蘭》,可以打出90分以上。
最重要,他打破了花木蘭身上的一個「標籤」。
女性。
多年以來,「花木蘭」都被當做一個女性意識的旗幟。
的確。
平民出身,不靠男人,卻在男人的戰爭里成為將軍。
非常符合當下潮流。
可真正的「女性」,或者說「女性意識」是什麼?
短片最後一幕,木蘭脫去鎧甲,牽著馬走在河邊。
她好像回到了故鄉。
淶水的天空,升起了滿月,和邊關並無不同。
只是,她終於能像尋常人家一樣,舒心一笑。
轉念,她可能又想起來薩仁。
「薩仁」,月亮的意思。
笑後,又是一陣苦澀的嘆息。
她懷念的只有薩仁嗎?
《木蘭辭》的童謠響起: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
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
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
願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
Sir的那個疑問,似乎有了解答。
木蘭為何不用尚書郎?
大鵬剝奪了木蘭身上的「神性」,卻依然留下了一個英雄。
她心裡裝著的,的確是蒼生。
是一個個在家裡等待心上人凱旋的「薩仁」,等待兒子回家的父親。
這一切,是她用自己所有的「失去」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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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超有錢婆婆、貧民窟的百萬雪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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