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80後的魯迅回憶錄:或許,我們還需要他站在身邊⋯⋯

2023-09-02     邑人電影院

原標題:一個80後的魯迅回憶錄:或許,我們還需要他站在身邊⋯⋯

本文作者:湖北蔡

1923年8月22日那一頁,「晚,伏園持《吶喊》二十冊來。」這是魯迅第一次見到《吶喊》初版本的記載。

轉眼,《吶喊》出版已百年。魯迅,去世已87年。

漏夜,想起了魯迅,想聊聊魯迅。

魯迅先生應該不是我們80後的第一個偶像,在他前面還有雷鋒、毛澤東、黃飛鴻;而從學以來,以對我們的影響之深,魯迅先生名列榜首,毋庸諱言。

他早我們一百歲,是不是這樣去想起他來,就有一種嚴厲之外的親切感?

(魯迅先生舊照)

(魯迅先生印章若干枚)

(1)

小時候,老家的一本行書字帖上有魯迅先生的名人名言。如:我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牛奶和血!和同學討論良久:魯迅不是一般的人,首先,他是吃草的,其次,他又可以擠出牛奶,當然還有血,我們這樣子的膿包頂多是能擠出點膿,當然也有血。記得有一篇課文,大概是和叔叔還是村裡的大哥哥一起看的,那該是七八十年代的小學課文,課文里講魯迅先生在家鄉一間學校教書,夜裡,他獨自回家,路經墳地,遇鬼,他用腳踢了那鬼一腳。於是,我們一致認定這世界上是有鬼的,只是我們沒見過,魯迅先生見過,他寫下來了。要是課文中的插畫更清晰一點,那我們基本上沾了光,看到了鬼的模樣了。

三四年級的課本里有寫魯迅先生小時的故事,那時的他是在三味書屋念書的小少年,大概已經見過閏土哥哥了吧,他一邊要去當鋪當東西,有時又要給生病的爸爸抓藥,偶有一天上學遲到......然後,他在書桌的一角刻下一個早字。

(三味書屋一角)

這課學完,我們教室里幾乎家家戶戶男生的桌子都刻上一個醜陋不堪的「早」字,刻完之後揉點粉筆灰進去,或是點上一點點藍墨水,假如能點上紅墨水就相當上檔次了。有的同學還不動手刻字,我們跑去看後才知道,早年前讀書的哥哥姐姐已在桌角刻畫好了的。

說也奇怪,魯迅先生刻完字後,就再也沒有遲到;而我們刻完字後,該遲到的,一律沒早過,照樣遲到。

(據說是魯迅先生刻的,80後的書桌必備DIY)

六年級時候,大概是正經地學了他的第一個文,蔡老師在教室前講台邊坐好,手裡夾著煙捲,有時他會抽那種沒有過濾嘴的香煙,魯迅先生在世的時候,也該是那一款的煙捲了。講台上擺著他的玻璃大茶缸子,粗大的茶葉在裡面慢慢撐大,漸漸舒展開來,連著茶葉梗子在裡面翻騰著,他津津有味地同我們說,魯迅先生是念過舊私塾的人,他寫的文章,雖然說是新白話文,但還是很有古書的味道。

然後,開始了一次奇異的課堂,每每嘖嘖稱奇,字字句句細心琢磨⋯或是,蔡老師想起來魯迅先生寫文章時,也是抽煙的,於是,他從容地從白襯衣上的口袋裡掏出香煙,一邊在課桌上敲著煙絲,一邊和我們說話,然後點起煙,趁著我們讀書的空檔,他密密麻麻抽起來。想來,魯迅先生寫東西時,睏乏了或是煙癮犯了也多是如此吧。他從書桌上裝煙的盒子裡拿出一根煙,一邊細密地抽煙,一邊寫正人君子所深惡痛絕的文字。教室內余煙裊裊,香味撲鼻而來。蔡老師和我們說,魯迅先生在仙台念書,看到清兵被槍殺的電影,畫面里圍觀了一群麻木的中國人,教室里他的周圍一群霓虹國人。他所處的大清國積貧積弱,為了喚醒大眾,他決心棄醫從文。我一直好奇,喚醒民眾與文藝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對此,也一直不甚了了。

這篇課文,老師教了我們很久,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足足上了六節課⋯

以後念初中,我們慢慢看到了更多他的文章,課本里有他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接著讀了故鄉,藥,和一些雜文。這之間,大概也在課外書中看了一些他寫的文章,愛看的是長媽媽給他講故事那些段落。

高中,一開學就是讀他的紀念劉和珍君,哦,不,是記念劉和珍君,我們這樣寫記念誰準是錯的,但老師說,魯迅先生他老人家這樣子寫就是對的,不僅對,而且好!怎麼說了,魯迅先生在我們學生的眼裡,像是擁有特權的大家,中國作家群體里,如果列一個鄙視鏈的話,魯迅先生毫無疑問是拿他睥睨縱橫的眼神傲視群雄,雄踞整個鏈條的頂端。

這個階段,大概讀了他的散文集、小說集裡面的一些文章,最忙碌的時候花巨資買了一本魯迅雜文全集。現在想起,那時我或是要瘋掉了⋯⋯日夜用手摩挲著書頁,翻來翻去,看不懂硬看,就像魯迅先生說他寫摩羅詩力說是硬寫。偶然翻到有些淺顯處,看到好笑的地方,深夜獨自胡亂狂笑。

念大學期間,多是看了一些紀念他的文章,或是一些文章,要麼研究他以及研究他的書。大一寒假,從學校回家的路上,從頭到尾看了一本寫他的傳記。那可能是我最後一次集中去閱讀他了。

(2)

零六年過紹興,藍天白雲下,火車轟隆隆飛馳,窗外艷陽正好。快到紹興了,感情上就覺得親切,他好像在哪個角落,點一根煙捲,略有所思地站在那裡等我。想著這就是他出發去南京念書、去日本念書的地方啊;是他同閏土哥說再見的故鄉啊;也是他日後去國懷鄉,行文著述的起點啊。又轉念一想,他已經走了多少年了啊,一陣失落和悲涼澆濕全身。

(魯迅故里,紹興)

實話說,我是不大願意去看他的故居的,也知道很多人去親眼見過後就說那裡沒什麼好玩的,不好玩⋯

是啊,他心裡竊竊念叨的故鄉,不僅在我們這幫人眼裡不好玩,他回來看到的與他兒時景象不同,他也寫在故鄉里的,不也是不好玩嗎?他書里記下的關於故鄉美好的畫面都在我們想像的腦海里,當我們去到那裡了,置身現場,反而到處是充滿油煙味的市井街道,看不到一片碧綠的西瓜地,也沒有戴銀項圈的小小少年,沒有夜裡飛馳的行船,也看不到夾岸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高山,更別提他在某一個深夜路過的墳地,然後像他那樣踢那鬼一腳⋯⋯都是另外一番景象,都是他書里棄之不顧的。

偶有一年,過上海,近四川路。魯迅先生紀念館,眼前咫尺,也是望而卻步。那一刻,我站在路邊望著路牌,若時光連接到七十多年前,或是同樣的清晨,這時該同往常一樣,此刻正奔赴文化戰場上的檄文,魯迅先生已於前夜寫好,此時,他該是酣睡正濃,還未醒來;許廣平先生正在庭院生爐子備早飯;他們在上海出生的嬰兒—海嬰該是在一旁調皮玩耍,騎他的小木馬,玩他的紅皮球⋯⋯

(魯迅故居,上海)

假如,我往前踏一步,倒是進了他們曾經歇養的生活場所,而時空一定會把我拉回現實,告訴我,如今這裡早已物是人非,樓空空,人去了…

(魯迅、許廣平、周海嬰合影)

(魯迅 許廣平 書信集 兩地書)

(3)

時不時看到他一句話或兩句話,就把這個世界掀個底朝天。想著:或許,我們還需要他站在身邊⋯⋯

讓我們警醒,或是讓我們驚醒。

他是何其偉大啊,他的那些思想的火光過去照耀著那麼多人,革命、革命,救國圖存,奮發圖強,無數的奴隸掙脫了枷鎖。於是,故園舊國終於換作人間。

最近看到木心曾經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喜歡看魯迅先生作品的人就一定是他的朋友。

(木心先生)

前幾年,我看木心的文學回憶錄。木心老先生在裡面說,一定要讀希臘神話故事的⋯⋯他說,在希臘故事裡,眾神擁有超能力卻逃不過命運,這個命題非常奇怪!他的結論是說,要解脫人世的苦,應該是靠藝術。有一段是這樣的,在他看來,希臘神話里的迷樓象徵社會,監囚人,人不得出,包括婚姻、法律、契約。唯一的辦法就是飛。飛出迷樓。飛行的翅膀是文藝。

似乎突然懂了,為什麼魯迅先生要棄醫從文,宣傳文藝。他像伊卡洛斯的父親一樣希望世人能找到飛出迷樓的翅膀。只是往細里,我也說不清楚。

現在依然如是,苦味的人間,人世種種,明明兩點之間,直線最短,我們卻製造出奇妙的方法,避開直接連結,畫出超級複雜像毛線纏繞、或是量子糾纏的線條去連結兩點。看樣子,是不想飛出迷樓了,更別提文藝的翅膀了。

他像我今年這樣的歲數時,已經在新青年上開始發表狂人日記了吧,日後就該開始著手寫阿Q正傳了吧。而我竟一事無成。

或許,是我們太無奈了,世道輪迴,眾生沒有了辦法,被魯迅先生叫醒後,又紛紛沉睡的沉睡,墮落的墮落了,漸漸各自活出了阿Q,孔乙己的樣子。

思想最迅捷,人間略艱難,連接思想和人間的魯迅先生最深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cb3086456136ee66c31dce23c8f644d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