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學校,恐怖公館,絕命病毒所……近年,不同主題的密室逃脫遊戲風靡全國。玩過密室逃脫的人經常發出這樣的感嘆:太刺激了,感覺像在鬼屋裡求生!
遊戲里的恐怖與懸疑都是人為捏造的,現實生活往往比遊戲情節更加狗血和精彩。比如現在的矽谷,那可真是加強版本的「混亂密室Max」。如果說密室逃脫遊戲是對玩家心理承受能力的測試,那麼在美國西海岸的矽谷,就是高級密室玩家的校場——是智力、創造力、 決策力、洞察力、協作力、逆行力的終極考驗。
而「矽谷異教徒」安東尼奧·加西亞·馬丁內斯所著的《混亂的猴子:矽谷的骯髒財富與隨機失敗》就是一本混亂矽谷逃脫指南。他通過描寫個人經歷和親身見聞,道出這裡遠非盡善盡美的現實:劇烈的變動,狂熱的溜須拍馬,折磨人的內部政治。
書名里的「混亂的猴子」原為一種電腦程式,用以測試系統的抗破壞能力,加西亞·馬丁內斯借用這個比喻,將矽谷里的創業者比作折騰社會、製造混亂的猴子。在所有創業者對於矽谷趨之若鶩的當下,他在卻在書中痛斥矽谷的黑暗與混亂,甚至不惜揭露前僱主Facebook的許多商業機密,並且指名道姓地曝光眾多矽谷從業者的隱私。
看過《混亂的猴子》一書的人分為兩派,或是拍手稱快,或是咬牙切齒。現在的矽谷就像是披著天堂外衣的修羅場——外面的人趨之若鶩, 裡面的人卻想著快速逃脫。那麼在這本「混亂矽谷逃脫指南」里,安東尼奧到底說了些什麼秘密?
解密一:Facebook高層會議實況全記錄
一場會議實況能夠暴露一個公司的全部秘密,包括公司架構,公司效率,公司頭部人員的脾氣,甚至員工之間的微妙關係。在《混亂的猴子》中,安東尼奧用細膩的筆觸為Facebook高層會議進行了一番場景描繪,生動刻畫了網際網路巨頭Facebook的內部風貌。
會議發生的背景是這樣的,Facebook在幾個月前公布了想要上市的想法,IPO(首次公開募股)已經是箭在弦上。就在這個所有人都敞開胸懷邀請投資人審視的時候,營收增長卻在放緩,甚至可以說已停滯不前。公司費力打造的新一代社交媒體營銷的神話正遭受著廣告主前所未有的高度懷疑。多位廣告主在公開場合質疑在Facebook花錢到底能不能獲得應有的回報,因為至少從他們已有的投入來看,回報率很低。因此公司高管召喚來廣告團隊(安東尼奧在此擔任產品經理),要求他們儘快想一些可以推動公司營收增長的點子。安東尼奧團隊的點子是研發出一個重定向廣告系統,完全顛覆以往的廣告運營模式。
那麼,參會人都有哪些呢?了解這個之前,首先你得知道Facebook的內部高層架構。在Facebook園區內部,地理方位就代表著命運,你和扎克伯格的物理距離代表著你的重要性。在L形建築的外圍,排列著Facebook五位事業部主管專用的會議室。扎克伯格的「鄰居」包括:美國財政部部長前幕僚長,Facebook明星COO(營運長)謝麗爾·桑德伯格;動態消息締造者,工程總監安德魯·「博茲」·博斯沃思;以及CTO(首席技術官)邁克·斯科洛普夫等。
會議馬上開始,但此刻大家可並非如你想像中正襟危坐。
廣告部的產品總監戈庫爾·拉賈拉姆,也就是安東尼奧的老闆,正沉浸於他一貫焦慮不安的小心思里。戈庫爾旁邊坐的是廣告營銷部的布賴恩·博蘭,一個剃著寸頭且即將禿頂的男人。他看起來像是在大學裡練過摔跤的人,舒適的大公司生活令他越發愚鈍。
心不在焉地玩著手機的是格雷格·巴德羅斯,他之前在Google工作,目前在Facebook負責搜索和廣告,但對這兩塊工作他似乎都不是特別上心。馬克·拉布金是廣告部的工程經理,同時也是最早參與廣告業務的工程師之一。
其他人大都沉默著玩著手機或電腦。博蘭和謝麗爾小聲討論著正要講的幻燈片。一般來說,每當有什麼新想法時,大家都會預先向謝麗爾彙報,再根據她的意見調整向扎克伯格傳遞的信息,盡最大可能讓其變得更具吸引力。
所有面向扎克伯格的廣告相關的會議,都需要這種「把東西嚼碎了用勺子喂」的過程。原因很簡單:當時扎克伯格並不關心廣告。這些會議對他來說更像是他作為CEO(執行長)不得不面對的苦差事,而非其他什麼。
悄無聲息地,扎克伯格走進會議室,眼睛盯著手機。他在施拉格旁邊的空位上坐下。會議終於可以正式開始了。
扎克伯格和謝麗爾討厭看投到大螢幕上的幻燈片,所以已經有人把準備的材料列印出來並認真裝訂好了。博蘭把前幾個月的辯論和會議記錄以列表形式整理好並放在材料的第一頁。這一頁紙成了這次會議期間唯一被人讀過的東西。所有的那些詳細的技術示意圖都成了廢紙。謝麗爾不關心技術細節,扎克伯格也沒耐心聽人解釋。
安東尼奧在書里這樣說:
我不止一次在Facebook觀察到一個現象,這也應該是所有大型組織,包括企業和政府機構,都存在的問題:一個可能影響幾千位員工和決定好幾億美元收入的高層決策,竟然是靠直覺做出來的。影響高層直覺的可能是某個歷史遺留的公司政治問題,也可能是某些人的口才,而口才就是指他們說服繁忙、沒耐心甚至不感興趣的決策者的能力。
博蘭輕描淡寫地講了一遍列表頁的內容,並沒有提起諸多同事就隱私和法律問題進行的無數個小時的爭論。廣告已經可以讓扎克伯格打哈欠了,要是再塞進去一點關於隱私的問題,他必然會在艾龍辦公椅上昏睡過去。
「所以你們覺得點贊插件的數據能幫我們賺更多的錢,是嗎?」扎克伯格問道。
「這個……分情況……能不能成功變現取決於很多因素,我們還沒有做過A/B測試,因為這在法律方面確實有風險。但這些數據至少在某種意義上是挺特殊的。當然了,點贊按鈕的數據到底是不是和我們設想的一樣,也是很值得研究的問題,因為——」安東尼奧吞吞吐吐地回答。
「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扎克伯格打斷他,不耐煩地問道。
焦慮帶來專注。
「根據我們近期的經驗,我認為具體的數字不會很驚人。」
一片沉默。大家都在等著看扎克伯格怎麼說。
「這件事可以做,但不要用點贊按鈕。」他終於開口了。整個房間的人都在回味這句話。
「所以重定向廣告可以做,但不要用社交插件?」謝麗爾重複道,語氣更像是向扎克伯格詢問而非確認。
「沒錯。」
以上就是扎克伯格對這件事的全部點評。可以看得出,整個會議的重心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產品經理的發言上,這也是Facebook一貫以來的會議風格。
Facebook當時已初具規模,但依然是一個相對扁平的組織。粗略地說,廣告部有三種不同的等級。首先是資深管理層,這一層級的成員每天有開不完的會,查閱郵件就是他們的休閒活動。他們在扎克伯格、謝麗爾和其他所有人中間形成一個中層管理骨幹團隊,這個團隊包括戈庫爾、博蘭、巴德羅斯以及這間會議室里的大部分人。
其次是產品和工程師團隊,這就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開發部這層樓研究用戶和產品的黑客,作者安東尼奧也是其中一員。他們可以說是真正做出東西來的人。最後是一小部分銷售和運營人員,他們占據了園區里那些最偏僻的辦公樓以及同樣偏僻的海外辦公室。這是最低的一個等級,雖然他們名義上是 Facebook 面向世界的門面,而且名片上還印著諸如「Facebook EMEA(歐洲、中東和非洲地區)主管」之類的高級頭銜。但對於產品如何搭建,他們是說不上話的。
解密二:在Facebook發布一個全新的產品到底有多難?
上面的會議詳情其實已經透露出安東尼奧的團隊要做什麼事了。
剛加入Facebook,安東尼奧就成了它的第一位負責定向廣告業務的產品經理。他的工作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盡一切可能把Facebook的用戶數據轉化成現金,這個聽起來簡單直接的任務其實比想像中困難得多。作為產品經理,安東尼奧帶領團隊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測試、研究了Facebook上幾乎所有的用戶數據—帖子、簽到、網頁分享、朋友關係、點贊記錄等任何可能有助於精準廣告投放的內容。可這些嘗試無一例外地失敗了,沒有任何一項數據表現出可以帶來實質性營收增長的潛力。
於是,他們不得不痛苦地得出結論:雖然Facebook坐擁近乎無限的用戶數據,但是這些數據的商業價值極為有限。社交插件採集的數據,即使其覆蓋面再廣、規模再大,很有可能也只是無用的信息而已。
這時候應該怎麼辦呢?那就需要把Facebook的廣告體驗與Facebook以外的數據對接。當時,Facebook廣告只使用了內部數據,而安東尼奧的團隊提議都提出把外部數據(比如用戶的瀏覽歷史、線上甚至線下的購物記錄)也接入進來。
一直以來,Facebook都是一個有圍牆的花園,廣告主無法在Facebook上使用自己的數據,也無法在其他地方利用Facebook的數據。在數據方面,Facebook就像是網際網路生態系統之外的一座孤島,所有數據都完全由自己獨立控制。安東尼奧團隊想要研究的新的定向廣告產品,便是希望在這個數據的鴻溝上搭起一座橋。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向固有的廣告體系引入一個全新的交易系統這種大動作,必然得先經過 Facebook 廣告業務最高級別領導的批准。因此安東尼奧這些產品經理必須向高管兜售一個他們根本不懂,甚至完全沒有聽說過的系統。就像會議室里的情況那樣,沒有人知道你在做什麼大事,他們支持與否只靠自己的直覺。而級別帶來的無知,常常給企業做決定帶來更多的風險。
更糟糕的是,這個新的定向廣告系統有一個令人無法釋懷的原罪:它允許外部機構使用 Facebook 廣告機器的所有優化和定向功能,令他們可以選擇誰可以看到廣告,在哪裡看到以及廣告展示的頻率,就像 Facebook 自己可以做到的一樣。這種外部參與者和 Facebook 平起平坐的設定是廣告部管理層所不能容忍的。雖然 Facebook 的數據在各種場合被吹捧上了天,管理層們還是非常牴觸和外部數據公平競爭,因為他們很清楚自己可能會輸。
現實也基本上是如此:對於安東尼奧的產品,廣告主競投的價格通常比內部廣告系統的報價要高得多,這意味著這個新產品更能贏得用戶的注意力。也不難理解廣告主為什麼肯為了這個產品出高價:因為它通過外部數據,可以知道你剛剛瀏覽過一個手提包,或者上個星期剛買了包尿不濕;而 Facebook內部的廣告系統只知道你曾經在一年前給金·凱瑞的主頁點了贊。同是30美元的千次展現成本,誰的廣告競價更容易推動銷量呢?
最終,安東尼奧還是輸給了手握重權的廣告部門高級別領導。換句話說,全新的廣告系統輸給了觀念陳舊、止步創新的特權,安東尼奧也不得不被迫離開Facebook。安東尼奧極善諷刺,他在《混亂的猴子》一書里這樣形容這群固步自封的領導者:
「因為你毫無疑問是你的組織里最膽小、最沒有創新精神的人。因為在你所處的充滿機會的環境里,有抱負和能力的人已經離開,去追求那些機會了。他們就像是燉湯時不斷被撇去的浮沫,經過多年的凈化,鍋里只剩下你這種浮不上來的人了。」
「從大公司 A 換到大公司 B 並沒什麼本質區別,因為就算不升職,你至少也是平級移動。你學會了在大公司最重要的是避免被開除或裁員,以及怎麼讓自己看起來對公司的使命很重要。」
「當組織內出現一位效率低下的無能成員時,你不會當著他們的面罵他們蠢蛋或開除他們(你有權利的話),而是選擇向他們的經理表達意見,然後再儘量不去招惹他們的無能。如果他們的無能並不直接影響你或你的團隊,你只會望向一邊,專注在你真正有話語權的問題上。」
解密三:被Facebook炒魷魚需要幾個步驟?
職場鬥爭並不比戰場更溫和。敗者為寇,失敗的一方雖然不用流血,但「犧牲」是在所難免了。安東尼奧在經歷了上線項目失敗之後,被高層排擠,最終遞交辭呈。《混亂的猴子》一書中詳細的講述了他從Facebook離職時的情形,哪怕是呆在Facebook的最後一秒,這裡的人也並沒有停止鬥智斗勇。
2013年4月15日是安東尼奧在Facebook的最後一份股權兌現日,如果你翻一下日曆,就會發現這一天是周一。由於此前有員工一到公司就被趕出去的先例,安東尼奧認為自己沒有必要讓大家看到一位離職員工悲傷地把公司的馬克杯裝進紙箱的樣子,於是跟戈庫爾(也就是這次鬥爭中的贏家)報備星期一休假一天,他在書里描述了自己的小算盤:
「休假的時候他沒法開除我。我不確定股權是在當天開始的時候兌現還是結束的時候兌現,而星期一正好是4月15日。我寧願多等 24 小時,讓那些股票靜靜地躺在我銀行帳戶後再辭職。」
你以為拿到股權遞交辭呈就算完事兒了嗎?當然不是!接下來的每一個步驟都很重要:
首先,你要確保自己的桌面乾淨,一點麵包屑都不要留。
其次,清理電腦中所有私人文件,然後對其中一些機密文件使用「清空垃圾桶」功能。比起僅僅從文件目錄里把文件刪除,這個功能還能用隨機數據在磁碟上覆蓋掉它們,基本上封死了恢複數據的可能性。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就算你沒有犯錯也可能被起訴。別看那些海報畫得漂亮,但這家公司其實根本不在乎一些小角色,一旦有必要的話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們像捏蟲子一樣捏死。
剩下的就是標準的人力資源模板了:歸還所有的 Facebook 硬體設備,離職後不得招攬 Facebook 員工以及轉讓所有的Facebook 智慧財產權……哦,別忘了,工牌別交,因為它除了留念之外,還可以給你帶來永久的Apple產品折扣。
在離開Facebook之後,安東尼奧還短暫的擔任過Twitter的秘密顧問,為Twitter即將收購的定向投放系統MoPub(也就是上面提到的定向廣告產品的競品) 可能遇到的所有技術、法律和商業問題提供自己的意見。
僅僅幾個月前,安東尼奧還在幫 Twitter 最大的競爭對手 Facebook 搭建完全一模一樣的東西。他依然受 Facebook 的保密協議約束,不得向外界透露任何有關在 Facebook 工作的信息。在如此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下,從Facebook 家族跳到Twitter 去並不是一個輕鬆的決定。Twitter 讓安東尼奧做的事情只差一點就算是破壞保密協議,且不管怎麼看都是叛變前僱主。「只差一點」,這就是矽谷運作的方式。
與Twitter的合作終止之後,安東尼奧終於離開這個混亂之地,開始環遊世界的旅程。在書的末尾,他說:
母親去世後不久,我買下一艘結實的約 40 英尺長的獨桅帆船。這艘船沒有重蹈其前任們的覆轍。我把它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將其命名為阿亞拉—第一位進入舊金山灣的歐洲人的名字。在2015年的大部分時間裡,我不是趴在電腦前進行馬拉松式的寫作,就是在阿亞拉的甲板上,安裝或者修理一個又一個昂貴的航海裝備。
引用以色列國父西奧多·赫茨爾(Theodor Herzl)的話來說:「如果你想完成它,那它就不是夢想;如果你不想完成它,那它將一直是夢想。」把夢想變成現實是身為創業者或PM(產品經理)的使命。這一次,我終於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而不是純粹為了完成工作或者獲得財富而努力。
所以,我在這個命運的舞台上向諸君鞠躬致謝。就讓我消失在太平洋翻騰的海浪里,永遠不要再回來。很快,我們將只剩下這一個遠離社交網絡戰爭的避難所。
從安東尼奧的視角看,矽谷早已不是新技術的飛地,而是是一個權力和財富的秀場,是一個覆蓋著天羅地網的混亂密室,進來的人終將迷失。而《混亂的猴子》其實就是一本矽谷逃脫指南,字字句句都在申斥矽谷亂象。不能否認的是,矽谷依然是現代創業的圍城:外面的人想進去,裡面的人想出來。
書名:混亂的猴子:矽谷的骯髒財富與隨機失敗
著者:[美]安東尼奧·加西亞·馬丁內斯(Antonio García Martín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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