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對不起，老師錯怪你了
原創作者|暖暖
我的充電器「丟」了，是在辦公室「丟」的。
我明明記得自己昨天上午還充過手機，怎麼今早回來就沒了？
看著還剩不到一格電的手機，我趕忙在教師微信群里發了一則尋物啟事：請問哪位老師「借」了我的充電器，煩請告知我一聲。
辦公室小李老師來了，我問她有沒看過我的充電器，她說沒有。
焦急地等了一上午，問了好幾個辦公室，都說沒看到。
東西雖然不大，但挺鬧心。
我跟小李討論分析誰會是最大的「嫌疑人」。不可能是老師，老師的話看到微信早就回復了。那就可能是學生。那學生會是誰呢？
小李說，昨天下午，她三歲的女兒回家說，她一個人在辦公室玩的時候，有個小男生走了進來，還把她嚇哭了。我問：你女兒沒拿著玩嗎？小李說：沒有。那很可能是那個男生拿的。我倆異口同聲。
男生名叫小樂，是個「問題」學生。我沒教過他不太了解，只是聽別的老師這麼說他。
小樂今年上五年級，但他從不進教室，當然也不學習，整天穿著髒兮兮的校服在校園裡、走廊里嘴裡嗚嗚有聲拍打著胳膊作飛的姿勢奔跑。
我見到他最多的次數是在西牆角的垃圾桶邊，他踮著腳，頭探進垃圾桶里，不知在劃拉什麼？我便把他叫過來，問他：你在那幹什麼，多髒！多數的時候他是不吱聲的，有時候他的手裡會拿著幾個空飲料瓶。知情的老師說：他是去垃圾桶里撿別人喝剩下的飲料。
這樣一個學生，是被師生忽視和不待見的，也更堅定了我和小李老師的認知：充電器一定是他拿的。
把在操場閒蕩的小樂叫到辦公室後，我溫聲細語地問他：「你昨天下午有沒有來這裡拿我的充電器啊？」小樂頭搖得像撥浪鼓。小李厲聲質問：「你昨天下午進這裡了沒有？」「沒有！」「撒謊，我女兒都看見你了！」「進來過。」「拿沒拿充電器？」「沒拿！」「不說實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等我們看了監控，派出所就來抓你！」「沒拿！我真的沒拿！」
一聽派出所要來抓他，小樂嚇得都要哭了。我突然心軟了，覺得他這個樣子不像在撒謊。我說：「你再仔細想想，到底拿了沒有，只要說實話，派出所就不抓你！」他還是搖頭。沒辦法，我只好轉變策略。我拍著他的肩膀說：「老師安排你一個任務，只要你查出是誰拿了我的充電器，我就給你買個大禮物，好不好？」他立刻破涕為笑：「那從哪裡查？」「你說呢？」「不知道。」小李拿了一塊糖給他：「先獎勵你塊糖，好好查！」
其實，我沒指望小樂能查出什麼，一個充電器，丟了就丟了，再買一個就是了。而事實上，小樂也沒查出什麼，或者他連查也沒查。
下午，五年級的王老師來借書，說起這個事兒，她說自己教過他，知道他的脾性，她給我問問。
果然是親老師。王老師一番恐嚇威逼盤問下，小樂終於承認：拿了，拿我桌子上的，是個黑色的（其實是白色的），但是忘了放哪兒了。
王老師說要去翻他的書包（只是嚇唬他），然後跟著他去可能扔掉的地方，操場、垃圾桶、草叢、綠化帶，結果，哪裡也沒找到。
王老師說：「你好好想想，到底弄哪去了？是不是拿回家了？我要打電話給你爸爸！」「沒有！」
六月的天氣異常悶熱，我們都汗流浹背。我說：「算了，不去難為他了。」王老師繼續讓他找，我們則回到了辦公室。
在辦公室，王老師給我們講了他的斑斑劣跡。
小樂不僅不學習，還喜歡隨手拿人東西，且死活不承認。
有一次跑到五年級辦公室偷拿了一位老師一百塊錢。經查證盤問，最終承認。
有一次跑到傳達室，用座機給學校兩位領導發了一則簡訊：位，恩將仇報。兩位領導以為是姓位的老師發的，對這位老師莫大的意見。這位老師被逼無奈，去了移動公司調出通話簡訊記錄，發現這個號還給一位家長發過簡訊，這位家長便是小樂的爸爸。
位老師查了監控，把小樂叫來詢問。一開始小樂死活不承認。後來，給他看監控，拿出簡訊記錄單，他才承認。
誰也沒想到，大字不識幾個的小樂竟會用座機刪發簡訊，而且，發的那五個字，他一個也不認識。
小樂課堂上坐不住，經常偷拿同學的東西，學過的東西做過的事轉身就忘，沒辦法，老師們只好任他自我逍遙。
小樂的媽媽前幾年因為家庭瑣事上了吊，家裡還有一個姐姐，跟他差不多情況，早早就輟了學。爸爸一個人，種著幾畝薄地，日子過得稀里糊塗捉襟見肘。
有的老師看他可憐，碰到他時會給他個蘋果或麵包，而他下一次饞了的時候就會去找這個老師。
可憐的孩子，我決定不要那個充電器了。
放學的時候，小樂碰到我，遠遠地拍打著胳膊喊：「老師，沒找到！」「奧，找不到就算了，老師再買個新的。」
經過這件事，老師們更加防備起了小樂，只要辦公室里沒人，就上鎖。有一位老師以前把相機放在辦公室，出了這事後，她天天把相機帶在身上。
小樂依舊「快樂」如常。他見了每一位老師都極其熱情地打招呼，包括我、小李、王老師。我想，他大概已經忘了曾經發生的一幕幕。
三天後，我去收拾學校後面的宿舍（我不經常去宿舍），突然在床頭牆壁的插孔里發現了好端端的「丟失」了的充電器。這才記起，是前段時間回宿舍午休，順手把充電器拿去給手機充電……
這個大家眼裡的「問題」學生，真的沒有撒謊！可是，沒人相信他。
我飛快地找到了小樂，拿著充電器對他說：「小樂，老師錯怪你了，是老師自己不小心放到宿舍忘了，對不起啊！」他傻傻地笑著：「沒事！」
我又趕緊在教師群里發了一則通告，為小樂洗清了嫌疑。
我不知道小樂以前有沒有被人冤枉過，或許他自己和別人也不在乎是否冤枉。他這樣的學生，在旁人眼裡，本就是虛無的存在，即使冤枉了他，也沒人會去譴責冤枉他的人或是同情他的遭遇。大家已經習慣了忽視他的存在，儘管他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我曾無數次反思，教育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所有的說辭聽起來都是那麼冠冕堂皇生動感人，可是，我們真正又會做到多少？！
小樂閃著淚花真摯肯定地搖頭說沒有的時候，為什麼我們都不相信他？而這世界上，究竟還有多少個小樂一樣的孩子，正在遭受著世人的漠視和不信任？！
我永遠都記得，那個夏日的清晨，小樂跑到辦公室，笑呵呵地問我：「老師，你知道我最想幹什麼嗎？」「幹什麼？」「我想像蝙蝠俠一樣會飛！」「會的。你想飛去哪裡？」「找媽媽！老師，我沒有媽媽了，我想她了，媽媽說，如果我會飛了，就能見到她……」
（本文為暖暖原創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