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最大的看點,並不是胡歌

2019-12-12   第十放映室

《南方車站的聚會》的故事雛形,來自於導演刁亦男聽歌時的偶然聯想——


「我當時是坐在沙發上聽一首外國歌,然後我就想我被人追殺。被人追殺的意思是,我是一個身負一些賞金的一個逃犯。


我就想一直往海邊跑,因為我初中喜歡的一個女孩轉學,轉到那個地方了。然後我到那見到她,然後也不能告訴她我是一個逃犯,然後她生活也不是很如意,然後我想辦法最後讓她把我殺死,留給她30萬。」



導演一度覺得自己的這個設想是一個「很矯情」的故事。


然而有一天他卻在新聞上看見了類似的真實事件——


東北一個殺了獄警出逃在外的逃犯,某天在小賣部看見自己的通緝令,發現自己值10萬塊錢。


於是他當機立斷,決定把這10萬塊留給自己的小姑。


當想像照進現實,刁亦男覺得,也許這個故事可以不那麼矯情地被呈現出來。


數年之後,胡歌成了那個逃犯。


在盜車團伙的黑吃黑中,逃亡路上不小心誤殺警察。


人生誤入死局的他,希望把自己所值的30萬賞金留給自己五年未見的妻兒。



這類在新聞中被法律界定明確的事件,在犯罪片中卻有著別樣的魅力。


一條命所值的懸賞,是亡命徒留給人世間最後的價值和救贖。



灰色人物的人性微光,邊緣群體的無奈宿命,混亂和秩序的相互對抗,讓人們看到這個世界超越黑白善惡的複雜面。


落腳於此,就已決定了《南方車站的聚會》的表達尺度,是國產院線片中的佼佼者。


南方某城市,各色人物因重金懸賞而相聚。


逃犯周澤農(胡歌 飾)想見自己的老婆楊淑俊(萬茜 飾),讓她舉報自己,拿走30萬獎金。


但楊淑俊沒能前來,取而代之的是陪泳女劉愛愛(桂綸鎂 飾)。


說是受周澤農的兄弟華華(奇道 飾)所託。



兩人商量好,劉愛愛替楊淑俊拿走30萬,並相約在野鵝塘進行舉報。


至於兩個陌生人之間有沒有信任,如何建立的信任,都被一段火車轟隆而來遮蔽對話內容的處理所懸置。


於是劉愛愛不可捉摸的搖擺立場,始終牽引著故事的劇情走向。


周澤農所值的30萬,引發了一場人性的野蠻實驗。


仇家覬覦、兄弟背叛、女人告密。


而警方,則用這個餌,準備著一場圍獵。


夜色霓虹中,追擊逃亡,暴力血漿,每個人都是獵殺和被獵殺的「夜行動物」。



在影片類型上,刁亦男繼續套用了黑色電影的模式。


黑色電影起源於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好萊塢偵探片。


背景通常設置在犯罪叢生的底層社會,道德與善惡的界限不再分明。


有著偵探+蛇蠍女郎的經典配置,主人公是絕望而孤獨、在死亡中抵達歸宿的末路英雄。



早期黑色電影有著五定義:


夢幻的、怪誕的、情色的、矛盾的和殘酷的。


城市背景、黑夜、下雨、低光源照明、陰影、煙霧等視覺元素的應用,讓影片產生一種頹廢與悲觀的氣質。


這些,在《南方車站的聚會》中,都可以找到對應之處。


影像的言說功能,代替了許多人物的台詞和心理表達。



在視聽風格上,《南方車站的聚會》展現出了國產片中難得一見的新鮮趣味。


暴力美學如叉車斷頭、雨傘開花,坎城首映上看得昆汀笑哈哈;



小偷堂會幫派互毆,燈光明滅配合快速剪輯,酣暢如黃金時期的香港武打片;


動物園蒙太奇,動物驚恐眼神與警匪交火交叉剪輯,暗示人與人之間的血腥狩獵關係;



周澤農槍指牆上,不同時間不同地域的報紙舊聞發出真實聲音,超現實處理突出主角的現實困境......


這些都讓電影回到最純粹、最本源的視聽魅力。


由此也大致能看出來,視聽風格,是刁亦男對於這部片子的最大興趣所在。


甚至人物和故事,都被這股慵懶曖昧的視聽風格所挾持,變得游離、不連貫。


失去了前作《白日焰火》那般的懸疑叢生、緊湊有力。


《白日焰火》中的桂綸鎂


作為黑色電影的男主,胡歌本該是個血肉豐滿、極富魅力的末路英雄角色。


但是看完電影,除了幾場暴裂的打鬥戲外,會覺得周澤農給人以面目模糊、蒼白木訥之感。


與家庭、妻子的關係徹底放棄交代,人物性格也並未在小偷團伙頭目的身份中確立。


因此他留給妻子最後一筆錢的「人性微光」,很難被感受得到。


偶有幾個眼神特寫稍見質感與張力,但仍不能得見一個亡命之徒在最後時刻的慾念掙扎、微妙的情緒轉變。


包括與劉美美曖昧不明的羈絆,也呈現得有些不痛不癢。



周澤農的存在,如同一個線索人物,是為了牽引出那些為他而來的各路人物。


作用很像是《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串聯起不同角色的警察楊家棟。


似乎又是一個偶像被導演「利用」了的案例。


宣傳意義上,胡歌是這部電影的絕對男主,但在角色分量和主旨表意上,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中心。


刁亦男沒有像經典黑色電影那樣走個人英雄主義路線,而是把焦點分攤,致力於群戲。


陪泳女劉愛愛才是牽動全局的關鍵人物,警察劉隊、家屬楊淑俊、兄弟華華也都有不少著墨。


與周澤農的必死結局和殺人設定相比,他們身上的動機轉換、人性幽微、善惡難辨,反而是有戲的地方。



甚至在人物不停的遊蕩中,那些途徑展現的底層社會環境才是某種意義上的真正主角。


小偷盜竊大會上的混混青年,野鵝塘聚集的社會閒散人員,踩螢光舞鞋跳廣場舞的便衣警察;


筒子樓里抗議警察擾民的焦躁居民,工廠里開會議事的拆遷戶,花瓶上「身首異處」的唱歌女郎......


這些社會現實奇觀,是刁亦男試圖在類型化故事之外,融進自己更加廣泛的社會觀察。



當人物遊走在這層社會現實奇觀中,即使缺少前情後果,他們身上便有了更加具體的現實代表性。


周澤農作為邊緣人走向毀滅的必然性;


劉愛愛作為陪泳女所受的層層鉗制與剝削;


警察辦案時與匪徒如出一轍的手法;


甚至社會閒散人員的被掃蕩,究其原因在於一個警察的被殺害......


其中暗含著人的價值,在權力結構中的不對等。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看這類電影,感到壞人沒那麼壞,好人沒那麼好的原因所在。


作為權力結構中最底層的兩位女性角色,當男性在社會叢林中圍繞30萬進行血腥互斗時,她們保有了最後一絲對情義的堅守——


楊淑俊頂住劉隊的壓力,堅持不說出丈夫下落;劉愛愛以身犯險,兌現了對周澤農的承諾。


讓她們作為最後的勝利者,賦予了這部黑色電影以傳統武俠片的情義內核。



不止周澤農。


城中村、野鵝塘,社會青年、陪泳女。


那些遊蕩於此的社會閒散人員或邊緣人,是混亂的來源,同時也是高速發展的時代巨輪下,被迫犧牲的人。


當我們看到他們被法律制裁或審判,也應該意識到,他們背後的社會也應該為此接受審判。


正如刁亦男所說:


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有罪的,包括偵探本身也是有罪的,甚至正義你也可以提出質疑來。



超越二元論的是非黑白,進而產生價值觀上的激盪與反思。


這便是黑色電影與社會現實共謀的魅力所在。


也許本片的人物和故事讓人有些難以共情,但是無論是風格還是表達欲上,它仍舊是生猛進取的。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