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往事:村前的水塘

2019-10-03   最憶是巢州

作者:方培松

讀南宋朱熹《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驚訝朱熹是否來過我們村沒有,小詩就是我們村前水塘活生生的寫照啊。



村前的水塘,似方似園,大約半畝,兩方低平,兩方高埂;低平一方是青石台階,另一方是與水田相連,斷斷續續的田埂臥在水塘和水田之間。一棵老柳樹斜插在高埂上,伸向水塘中央,仿佛想抱著它。



村子人習慣叫小塘,與村子隔一條田埂。塘邊的石頭呈凹形伸進水面,村裡人淘米洗菜和日常洗刷都是在小塘里完成,所以水塘幾乎不斷人。碰到幾個女人在水塘洗衣服,那水塘就熱鬧了,捶衣聲加上說話的大嗓門,很遠都能聽到。水塘不大,但水很清澈,有女人利用洗刷功夫偷偷就把水塘當鏡子,顧影自憐。整整衣服,理理頭髮。小塘邊有兩口水井,村裡人一般都是淘米洗菜,順便挑擔水回去。水塘水井如同兄妹,塘水深,井水就深,塘水淺,井水也淺。

春日,老柳樹綠起來,隊里開始泡稻子了。在水塘邊上砌個池子。稻种放裡面,然後就在水塘里提水不斷澆,過個四五日,稻子發芽了,就撒到做好的秧田裡。那幾天,塘邊是濕淥淥的,每個來到水塘的人都會伸頭望望,看看稻子可發芽了,露出春天般的興奮和喜悅。三兩隻鴨子在水裡漫遊,聯想到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詩句來。



夏至,水塘四周稻田都綠油油的,老柳樹也垂下無數枝條。白鷺落在柳枝上,搖搖晃晃,見有人來,就嘩嘩飛起來,落在稻田裡。有時候就站在水塘邊的田埂上,朝這邊張望著。水塘上面無數個蜻蜓曼舞著,水塘就是它們練舞的鏡子。

傍晚幹活回來,家裡缸里水大人們捨不得用的。拿一水勺或臉盆,陸陸續續走向水塘,肩上搭條毛巾或塊沙布。站在台階上,端著水從頭澆到腳,酣暢淋漓,一天的辛勞一澆而散。

水塘的夏天是我們的天下。不大的水塘被我們攪翻了,小的光屁股,大的短褲衩,男孩子不會游泳那真是笑話。站在高埂上往下跳,站在老柳樹上往下跳。仰泳、蛙泳,扎蒙蒙比賽。不會游的抓著塘邊的草根學打腿,練習狗爬式,少不了喝幾口水。女孩子羨慕不得了,又不敢下水,只得坐塘邊上,腿伸進水裡死勁打起水花,仿佛也在游泳了。



常常看到別的水塘里有荷花和菱角,煞是羨慕。常常想像村前的水塘里開滿荷花,我們在裡面游泳,多麼有詩意!還能揣藕吃,還能摘菱角吃,少年的我們總是把玩和吃聯在一起。

秋天的水塘總是安靜的,藍天白雲倒映在水面上,靜靜無聲。淘米洗菜引來小魚陣陣。把竹籃摁進水裡,魚游進去,再提起籃,總有幾條小魚在籃子裡蹦蹦跳跳,等一會,跳累了,一動不動躺在籃子裡,睜著眼睛看著你。看那可伶樣,忍不住又把竹籃放進水裡,看它們快活地遊走。



有年初冬,村裡挑塘。水塘被村民用水車抽乾了,烏黑的淤泥散發著漚樹的味道。平時很少聞過這樣的味道,反而覺得很香。大人小孩都很好奇,圍著塘埂四周,看淺淺的水面魚兒跳動。水不多了,又都跳下去,摸魚,扒泥鰍。爭搶中引發咂泥大戰,你砸我身上,我塗你臉上,鬨笑聲中,身上臉上都是泥巴。

村中很少有這樣的熱鬧和喜悅。把淤泥翻到邊上的水田裡,那是極好的肥料了。那些日,洗洗刷刷都要到村對面的河灣。不過幾日,水塘又滿滿的水,火紅落日不緊不慢消失在水面上。



年關近了,婦女們把家裡的被子衣服鞋子都拖出來在塘里洗,捶棒聲從早到晚不得歇。有的掛在樹丫上,有的鋪在草埂上,像萬國旗。熬糖的要來洗山芋,舂元宵的要來淘糯米。村民忙,水塘也不寧靜。一切都意味著歡樂祥和的大年就要來臨了。

不知什麼時候,水塘變得寂靜了,像位孤獨的老人,默默無聲。村裡家家都安裝了自來水,沒有人去水塘洗衣淘米,也沒有人去井裡挑水。偶爾一位垂釣著,坐在塘埂上,仿佛陪著水塘說話,撫慰一個寂寞的靈魂。



前些日回老家,看到水塘中間都長滿了雜草,像老人的眼睛長了白內障。心一下緊縮了,想必水塘淤泥堆實了。曾經想像的滿塘荷花再無可能,再也看不到水塘熱鬧的景象,再也聽不到悠悠的捶衣聲。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