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依依走通遼
文/鮑邦協
(一)
在一般人的眼裡,通遼就是內蒙古自治區東南部的一座普通城市,可在我們這一代鐵道兵心裡,他是我們的第二故鄉,她不僅是草原新城還是擁軍名城。通遼,是我們人生驛站,承載了我們太多的情感!在那裡,有我們青春的記憶,有我們青春的腳印;有我們昔日的軍營,有曾經朝夕相處的戰友。。。。。。那些永遠抹不去的記憶,早已將「通遼」兩個字融進了血脈,長在了骨子裡,成了我們永遠的鄉愁!
我們這批鐵道兵,因為復員轉業、因為兵改工,一別通遼已有很多年了。這些年,我們無時不刻地想著她戀著她!平時,我們不羨異國風光,不慕名山大川,只想在有生之年,去通遼,到我們親手修建的鐵路上走一走,到昔日的軍營看一看!見一見老首長老戰友!看看通遼的新面貌新氣象!
共同的生活經歷是生長相同心思的沃土。望著鏡中被歲月染白的雙鬢,想戰友想通遼的思緒,如六月科爾沁草原上的綠葉,日勝一日的瘋長!
在建軍90周年的日子裡,我們終於成行!
八月的通遼酷暑未消,天氣還是炎熱,比天氣更熱的是戰友們的一腔熱情。我們要回通遼的信息傳到老部隊,生活在通遼的戰友們奔走相告,宿舍大院沸騰起來了。陳國柱政委、匡福書記、熊運河書記、李國喜連長、劉邦記股長都分別做好了接待的準備。宋懷亮幹事從安徽老家母親的病床前趕回來了,楊再興戰友帶著數箱「鐵道兵」酒從廣州趕來了,張祖華戰友早已將我們一行10多名戰友和家屬的食宿安排停當。。。。。。。
剛下火車,我們就被戰友們的真情熱情包圍得密不透風。瞬時,握手、擁抱、問候,車站碩大的落地玻璃窗映出了久別盼重逢的欣喜,「你還是在部隊的那個樣子!」「這些年你還好吧?」「可把我想死了!」歲月改變的容顏,稀釋不了日漸濃厚的情感!車站廣場上的激情衝破迎來送往的喧囂,被草原的柔風送出了好遠好遠!
在張祖華戰友的安排下,我們魚貫上了安靜地候在一旁的大巴。大巴經過站前路,接上了從安徽來的十多位戰友,同一目的的不期而遇,又是一陣發至心底的驚喜、感嘆、歡呼。。。。。。車站廣場的一幕在車上被重新複製放大!
車在通霍公路上急馳,電桿、工廠、農舍向我們急速撲來,又迅疾退去,哲里木、白音胡碩、舍伯吐、吐列毛杜。。。。。。這些熟悉的站名一閃而過,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始終執著地留在我們的視野里,和我們相向而行的通霍鐵路不離不棄,火車的汽笛聲將我們帶回到了當年!
當年,汽笛是我們的憧憬,是我們前行的目標!鐵道兵從有路的地方來,在無路的地方留下路後,再去遠方。那動人心魄的汽笛是我們勝利的旗幟,又是集合的哨音,還是我們再出發的號聲!1978年,我們還未來得及品償沙通線通車的喜悅,就聽從命令,轉身向西。那是通遼到霍林河的距離,那是祖國對邊陲關懷的距離,那是鐵道兵送給草原人民的一條金色哈達!從此,我們青春行囊里裝滿了通霍線的日日夜夜。幾年過去了,戰友們先後復員,好多人沒有來得及聽一聲通車的汽笛!離開時的那份依戀那份難捨那份渴求,就如軍功章一樣珍藏到今天!今天的汽笛是歷史的補償,面對這厚重的見面禮,怎不令人心緒澎湃感慨萬千!
知戰友者戰友也!張祖華戰友的安排可是對了我們的心思!
40多年前的霍林河,這個離蒙古國直線距離只有120多公里的地方,還是草原深處的一個小村落。修建通霍線之初,也還是一個滿地泥濘滿目灰塵,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現在她成了通遼家庭的新成員!她因煤而生、因煤而名,因煤而長成了如今的霍林郭勒。這個草原上最年輕的城市,這些年來,身披改革開放的陽光,吮吸通霍鐵路輸送的雨露,在藍天白雲的臂彎中一天天長大,晚上星星月亮伴她入眠,早上在牛羊的歌唱中醒來,一聲聲汽笛是她的歌喉,一條條變寬變長的街道是她的目光!
夕照時分,大巴停在了可汗山下。抬望眼,可汗在雲中探出身軀,深情地俯瞰腳下一望無際的草原,歡迎來自遠方的客人。乍亮的街燈是他熱情的眼神,昔日隨身征戰的彎弓,早已幻化成了如今的高樓車站機場,投影出無盡地深情與神聖,向著大自然的蒼茫與美麗,向著曾經的鐵道兵!一時,我們對這位征戰中亞、決勝東歐的蒙古族英雄生出無限景仰!
有人說,不到草原不懂遼闊,不進氈房,不是貴客,不喝奶茶不吃手扒肉,就不知何為美食。我們曾經在科爾沁生活了幾年,甚至十幾年,住帳篷、上工地、吃粗糧,成天接觸的是路基、鋼軌、枕木,心無旁鶩,成天忙著修路,忙得沒有時間欣賞草原的遼闊,更沒有做客蒙古包品嘗美食的機會,那時,往家鄉的方向望一眼都覺得是奢侈。今天,老了的我們回來了,享受到了當年沒有享受到的享受!草原的熱情、戰友的周到,為我們這群鐵道兵補上了一堂遲到的民族生活課。
蒙古包內,一眼難以望到頭的長條桌上,擺滿了美酒佳肴。奶茶、烤肉串、手扒肉,還有好多叫不出名來的蒙古特色菜。面對獨特而豐盛的下全羊宴,我們喝美酒,品佳肴,憶往事;身著民族盛裝的女青年為我們一一獻上哈達,面對蒙古族接待客人的最高禮儀和小銀碗里蕩漾的蒙古歌謠,我們敬天敬地敬自己,用虔誠祝福草原人民幸福生活萬年長!蒙漢雙語《歡迎你到草原來》和《鐵道兵志在四方》掀起的歡歌笑語演繹出天下最美的管弦,仿佛為氈包添上了翅膀,跟隨白雲飛翔,告訴藍天告訴大地,將無盡的歡樂與天下的戰友們共享!
(二)
此時此刻,在400多公里外的通遼市區,有無數雙眼神盼著我們早日歸來!陳國柱政委舉起汽車連、機械連戰友聚會斟滿的酒杯等候。10年前,我和楊再興戰友回通遼,他陪我們驅車幾十公里,打算到莫力廟品嘗特色魚鮮。可水庫岸邊只剩早已凋零的鋪面和沙化的庫底。我們雖未聞魚香,但至今感激的內心仍碧波蕩漾!余強副團長從四川攀枝花市專程趕來同我們見面。當年,在二龍山指揮所、在通霍線工作組、在鐵道兵最後的新兵團,我是他的忠實跟班。他身上的正能量,影響了我一輩子。幾天前,我們在電話里曾有不見不散的擊掌。我的老連長李國喜在盼望分別後的一握。那一年,在我面臨留隊或復員的日子裡,他擔心我肚子裡不多的墨水連同汗水滴落在鋼軌枕木上,失去熱愛文字的能力,讓我不上工地多讀書,最終被提干。劉邦記股長也在等。1973年底安排我出差湖南、貴州等地審干外調。我剛報到,細心的叮嚀和南下的火車票就塞進了我的衣兜。還有將戰友回通遼的日子當成節日的匡福書記、有帶著厚重鐵道兵收藏的熊運河書記、有早已備好酒菜的宋懷亮戰友。。。。。。
我們情切切地回通遼。路上,多年未見的雨水為我們送行,難得的甘霖滋潤著萬物,也滋潤著我們的心田!有人說,是我們一行為草原帶來了福水,我說,這是草原人民為昔日鐵道兵灑下的難捨淚滴!
在當今的生活條件下,聚餐是再普通不過的交往。可對戰友來講,聚餐是難得的集合,是有準備的重逢。那幾天,生活在通遼的戰友爭相請客爭相埋單,在他們看來,不請我們吃頓飯,會留下遺憾!劉邦記股長在悠揚的馬頭琴聲中設早餐宴,彌補了沒有排上隊的缺憾;陳國柱政委和熊運河書記為一餐晚宴由誰做東爭執不下,陳政委動用了沒有權力的權力,說,我曾是你的上級,這次我說了算!最終,陳政委遂願!李國喜連長購買了土特產,花錢買了個心安!
宴席上,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情的表達!每次的聚餐,冷落的總是那些精緻餐具里的美味,熱衷於的是我們的曾經,受追捧的是酒杯。對於青春早已遠離面容的我們,酒量減了,但豪情依在!談起當年,打開的話匣子關不住;說起感情,恨不得將離別後的酒全喝光。顧不了被歲月侵蝕得稀疏染霜的頭髮,管不了不再挺拔的腰板。酒是戰友的味道,喝酒是感情的姿勢!倒豎的酒杯前,個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酒,增加溫暖,酒,令我們陶醉,酒,使我們不老!
如果說我們只知道喝酒,那就錯了!鐵道兵是我們的共同話題,共同的經歷牽引出滔滔不絕的語言!那幾天,我們不約而同地談鐵道兵、誦鐵道兵、唱鐵道兵,為鐵道兵而驕傲,為鐵道兵而自豪!席間,戰友們情不自禁地以鐵道兵為主題,展示收藏、朗誦詩歌、演唱歌曲、跳起舞蹈,這些「鐵道兵+」演繹出的一場場熱鬧,一場場難忘,將濃濃的戰友情抒發到了極致!熊運河書記一曲《山里紅》剛落音,趙厚發戰友就開始了《尋找軍營》,匡福書記《同志們殺敵掛了花》剛歇,李健戰友《戰友情深至死不渝》又起,「綠色軍裝,讓我們成為最好的戰友。一方舞台,將我們的青春蓬勃詮釋。歲月讓無數過往消失在風裡雨里,唯有當兵的歷史,歷經流年的沖刷,依然刻骨銘記!」
戰友們的情緒感染了同行的半邊天,她們同我們一起即興賦詩、即席發言,激情高歌,一次次將聚會推向高潮!安徽汪景超夫人一首《曾經當過兵》,至今仍在耳邊迴響,「當兵,是高溫熔爐里的礦石,出爐成了響噹噹的鋼鐵;當兵,是遼闊大海的浪潮,一排排,捲起無比壯闊的巨瀾。。。。。。。曾經當過兵,就是一種永遠的懷念!」這位電視台台長決不會想到此詩作者是鐵道兵著名詩人劉金忠,更沒有想到,劉金忠就是我們團政治處戰友。她純正的普通話瞬間為軍人樹起一座豐碑,致敬出一群幕後的軍嫂!
(三)
一位名人說,世界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我說,有了路,還要記得來路。這是鐵道兵的初心!
對於鐵道兵來說,鐵路是寫在大地上的詩,是繪在大地上的畫。鐵道兵對自己的「作品」總是有一種永遠揮之不去的情感。這情感叫回味,叫欣賞,叫驕傲!箇中滋味是別人體會不到的。也許,這就是近年來興起的鐵道兵「重走熱」「聚會潮」的緣由。
1973年下半年,我們團從遼西線移師京通,全團20多個連隊星散在從通遼到奈曼旗近200多公里的鐵路線上。鐵路從帳篷里出發,帳篷在鐵路上開花。5個寒暑春秋,每一寸路基、每一條鋼軌、每一節枕木上,流下了我們多少青春的汗水甚至鮮血,只有隆隆前行的列車知道!
回通遼,戰友們異口同聲地說走京通線,讓列車在自己當年修建的鐵路上經過,把向北的嚮往變成幸福的抵達。車上,列車的鏘鏗催眠不了澎湃的心緒,往事如魚兒游向心湖:赤裸的身體套件雨衣,連續10多個小時向攬伴機不停地喂水泥喂沙石,直到橋墩不用再長高;把吃饅頭叫干砌,喝湯叫灌漿,將艱辛的勞動幽默成飲食的囈語,可見我們當年對修路的專注。。。。。。列車還沒到奈曼,我們的目光早已在車站停穩。「奈曼」和我們不再年輕的容顏,提前定格在了手機畫屏中。在八仙筒、在東明、在餘糧堡,我們在2分鐘的停站時間內擠下站台,讓雙腳親吻難忘的曾經!年輕的列車員斥我們「有什麼好看的?」我們說,「看看我們當年修建的鐵路。」他來一句「鋼軌都換幾茬了!」我們理解地揶揄他:年輕人,這條鐵路的年齡大過了你父輩,鐵路上沒有你的汗水,你怎懂這份感情!
幾回回夢裡,我們無數次地想像通遼如今的模樣。可當我們走近通遼,驚嘆的嘴巴竟忘了合攏。通遼市區變了,變得我們幾乎不認識了。城胖了、街寬了、路黑了、樓高了、樹多了、空氣清新了!走在大街上,我們用心尋找,老百貨大樓、民族商店、體育場、郵電局。。。。。。這些當年通遼的標誌性建築和地標都被淹沒在了一幢幢高樓之中,成片的磚坯平房和漫天風水沙也不知去了何方。當年全城最寬的民仁大街,被霍林河大道、科爾沁大道比較出無奈的逼仄。拔地而起的通遼車站、市政府辦事大廳、內蒙古銀行大樓、內蒙古民族大學,無聲地講述經濟、文化的現代和繁榮。人民公園、西拉木倫公園、森林公園張開休閒的臂膀,將歡樂擁進懷抱。霍林河大橋和科爾沁大橋,像一對飛架的彩虹,映照在西遼河清澈的河水裡,常年流淌出草原人民幸福的七彩;又好似城市騰飛的翅膀,奮力將通遼帶向富裕的遠方!如不見大街上身著民族服裝行走的人群和蒙漢雙文書寫的匾牌,真難以想像,這就是通遼!
變了,一切都變好了,變美了!當年團機關所在地——40多年前,哲里木盟無償劃給子弟兵的財貿學校原址,現在成了中鐵19局6公司的後方基地。高樓里生活的是當年的軍人和他們的家屬,生活著為通遼的變化做出了奉獻的昔日鐵道兵!常年為著鐵路飛翔的大雁,而今收起了勞累的翅膀,歇下腳來!這裡,成了他們永遠的南方!兵改工34年了,但大院上空依然頑強地氤氳著濃濃的綠的氣息,我們貪婪呼吸,用心感受!爭先恐後地在大院門前留影,帶走不盡的思念,留下凝固的鄉愁!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通遼之行,雖了心愿,但臨走,還是忍不住留下不舍的失落與感傷。更讓我們感動的是宋懷亮戰友送別的歌聲灑下的叮嚀:還想看看戰友的笑臉,還想聽聽戰友的聲音,還盼望戰友來通遼看看,再和戰友開懷暢飲。我和戰友有個約定,再在通遼相逢。親愛的戰友啊,就讓這約定凝成永恆!
再見了通遼,再見了戰友!
(2017-9-26於北京)
責編:李郎傑《白浪情》
本文為作者原創,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FgRmlnABgx9BqZZI2ZW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