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式家庭片享譽全世界。
小津安二郎的《秋刀魚之味》《東京物語》,都是影史經典。
是枝裕和的《比海更深》《海街日記》,備受坎城青睞。
這些電影給人的印象,大都溫馨感人,娓娓道來。
而今年的一部新作,聽起來卻有點「嚇人」——
別被片名嚇跑了。
不是你想的那麼變態。
這真的是家庭片,不是恐怖片。
去年有部動畫叫《我想吃掉你的胰臟》。
名字聽著暗黑,畫風卻很唯美。
講的是女主得了胰臟病,男主陪她一起度過最後的日子。
甚至想「吃掉她的胰臟」,代替她生病。
這不是什麼變態的怪癖。
而是受神道教中「聯結」觀念的影響,希望死去的人在活著的生命中,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的心愿。
這部電影也一樣。
逝世的母親火化後,只剩下了遺骨。
兒子在極度悲傷之下,甚至想要把她的遺骨吃下去,讓母親在自己的身體里繼續活著。
背後表現出來的,是母子之間無法割捨的情感。
本片導演大森立嗣,一向擅長拍這樣細水長流,情感豐沛的題材。
去年前作《日日是好日》,把茶道里的「一期一會」展現得淋漓盡致。
遺憾的是,這也成為了日本國寶級演員樹木希林的遺作。
而在這部新片中,飾演母親的倍賞美津子,也是一位老戲骨。
年輕時是個絕色美人
老了也依然風韻猶存
在今年的大熱劇《坡道上的家》里曾飾演一個獨自把兒子養大成人,對兒媳冷漠苛刻的單親媽媽。
演技好到讓觀眾用「面目可憎」來形容。
而到了本片中,則轉身一邊,成了位溫和可愛的老母親。
每天晚上都在家等兒子下班回來。
即使半夜一兩點,也從不間斷。
在兒子面前是個話癆,經常念叨下輩子想嫁給自己的偶像。
最後還不忘囑咐一句:
「別告訴你爸啊。」
晚上刷完牙,突然想吃草莓了。
糾結了好一陣,終於說服自己:「管它的呢,大不了吃完再刷一次。」
然後吃得津津有味。
兒子也拿她沒辦法。
一臉寵溺地看著她,一邊叮囑:「別吃太多了,早點睡覺吧。」
安田顯飾演的兒子阿聰,是個夢想成為漫畫家的大齡青年。
但一直不得志,只好在培訓機構當兼職教師。
不至於「啃老」,但也離不開母親的照顧。
他還有一個哥哥,但父母很早就分居了,哥哥跟了父親。
阿聰則跟母親一起生活。
大概也是因為父愛缺失,阿聰從小性格就很軟弱。
不管遇到什麼大事小事,都只會哭。
不過也因此,母親給了他雙倍的關心和愛。
小時候家裡窮,阿聰在商店偷零食吃,被抓到了。
母親一路跑著趕來,把他帶回家。
沒有訓斥和責怪,而是溫柔地教育他:
「店裡的東西不是你的,需要花錢買。錢是長大以後通過工作賺來的。」
因此,阿聰雖然性格軟弱,但受母親的影響,為人很正直善良。
十五歲那年,阿聰得了一場急病。
母親每天寸步不離地在病房照顧他。
阿聰抱怨醫院的飯菜難吃,護士又不讓外帶飲食。
她就在家做好咖喱飯,拿去開水間熱一熱,偷偷帶進來給兒子吃。
幾十年來,母子倆一直相依為命。
他們的關係實在是太親密了。
以至於母親得絕症時,阿聰始終無法接受。
他每天去寺廟祈福。
騎自行車下坡時,自己跟自己打賭:
「要是我能做到不踩輪子,母親就一定能好起來。」
終於成功的時候,開心得像個孩子,覺得上天一定會眷顧自己。
可美好的希望只是希望。
事實上,此時的母親在醫院痛苦萬分。
經歷了百般折磨的治療,母親的病情絲毫沒有好轉,反而一天比一天差。
晚上疼得實在受不了,意識模糊時,她甚至想拔掉氣管,早點解脫。
但阿聰還是執著地相信,母親一定會好起來。
就像自己當初奇蹟般痊癒一樣。
但其實他自己內心是明白的,奇蹟不會發生,母親就快撐不下去了。
他所做的努力都只是為了尋求心理安慰。
是不願意面對母親即將離開自己的事實。
他依然是當年那個軟弱的男孩。
不得不說,安田顯真是太適合這樣「讓人覺得有些不爭氣」的角色了。
在前幾天魚叔介紹的,生田斗真主演的新劇《我的事說來話長》里,他飾演男主的姐夫。
毫無自己的主見,對妻子唯命是從。
有做貝斯手的夢,卻一直在公司當個窩囊的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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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年的漫改電影《親愛的艾琳》里,更是出演一個被母親溺愛的「媽寶男」。
直到菲律賓女友艾琳的出現,才逐漸改變了他。
這部電影里,也有一個改變男主的女性角色。
阿聰的女友,真里。
她一直幫忙照顧阿聰的母親。
為了讓母親沒有遺憾,甚至主動提出要和阿聰結婚。
作為「局外人」,她更清楚治療有多痛苦,也更能理解母親想要放棄的心情。
真里告訴阿聰:
「她當然也不想死。但她的身體痛苦萬分,不得不接受死亡。可你卻只會要求她活久一點,積極一點。你得考慮她的心情啊。」
真里的話讓阿聰如夢初醒。
他自以為最愛母親,只想讓她活下來,卻忽視了母親的意願。
這樣的執著,何嘗不是一種自私呢。
相比之下,母親對死亡的態度反而十分坦然。
回家療養時,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
每天不是在房間整理照片,就是到院子裡除雜草。
「趁我還在的時候,要把這些事情都做好,不然以後就沒人做了。」
由於化療時頭髮都掉光,她還買了頂假髮。
即使病情在一天天惡化,也要儘量打扮得體面一點。
一家人一起出去郊遊,她心情大好。
還特意囑咐阿聰: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意識了,一定不要給我做延命治療。」
對她來說,只有身心自由,生命才是有意義的。
母親始終對一切都心懷感恩。
「不是我活著,而是我被允許活著。能在這片天空下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我還能奢求些什麼呢?」
母親樂觀的態度終於感染了阿聰,決定尊重她的意願。
最後母親去世時,他小心翼翼地拔掉氣管,對她說:
「抱歉,你明明不喜歡戴這個的。」
母親從痛苦中解脫了,阿聰也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不能適應沒有母親的世界。
電影用了一張圖來表現阿聰的內心:
赤身裸體,回到了嬰兒在子宮裡的狀態。
這是每個人最原始的模樣。
而母親,是我們最開始和這個世界之間的聯結。
《百年孤獨》里說:
「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帘子。」
父母健在時,人們大多對死亡不會有直接的感受。
但父母過世後,這張帘子被掀開,就不得不直視死亡了。
母親過世一年後,阿聰給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寫了一封信:
「現在我已經開始可以想像自己的死亡了。死亡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所以有一天我也會死去,離開這個世界,化為白骨和灰燼。如果你感到悲傷,就盡情地哭吧。不過要相信,時間會沖淡一切的。要用客觀的態度看待死亡。當你越深入地思考死亡,死亡所蘊含的意義就越多。」
這讓人想到另一部探討死亡,當年還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電影——
《入殮師》。
它更完整地表現了日本人的生死觀。
對生和死都一視同仁,同樣敬畏。
父親去世時,身為入殮師的男主也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幫他整理好遺容,讓他體面地離開人世。
「體面」,是對死者的尊重與愛。
就像《挪威的森林》里說的: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逝者的肉體會腐朽,但留下的愛與記憶卻將繼續伴隨在世者的餘生。
他們只是以另一種方式繼續自己的陪伴。
而表達思念的最好方式,就是帶著他們的期盼,更好地面對生活。
然後在未來另一個世界重逢時,微笑著坦然擁抱。
「向死而生」,反而能活得坦然自在。
懷著愛的人,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