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草質地的老房子,儘管再沒有煙火升起,仍承載著家裡人的許多記憶,矗立於北方農村土黃色的寂靜冬天裡。
臘月二十九的「上墳」(掃墓),大概是像我這樣常年在外的人一年中得以回老家為數不多的機會。爺爺奶奶的墓地,在距公路不算太遠的整片農田裡,因四周只有我們一家墓地,田間地頭的四季變換在此處一覽無餘,想來已逝的二老長眠於此還算清靜。老人去世多年,上墳的悲傷早已讓位給對祖輩的敬畏,每到年關,似乎總有聲音在內心召喚,讓我儘可能地不缺席頗具儀式感的上墳。
上墳歸來在三叔家的午飯,是我每年得以感受的第一頓年味。席間聽爸爸與叔叔們聊起了爺爺,想到在我記憶還不深刻時便老去的爺爺,驀然生出了幾絲鄉情。弟弟像是讀懂了我的心思,慫恿著飯後一起去看看家裡的一座老房子。
老房子是爺爺奶奶在世時住過的,坐落在村裡大片水灣的北岸,按照現在的標準,或許可以稱得上「水景房「。上次去看老房子還是兩年前的春節,那時候的老房子,雖經歷了歲月吹打後藏不住破舊,外表還算完好,但這次過去,遠遠出現在眼前的,卻只剩下了坍塌凋敝之景。站在老房子的牆根下,手裡捏著一塊青磚端詳時,遠遠聽到了童音模樣「奶奶,快看,考察隊來了~「的喚聲。抬頭看過去,是一位奶奶和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打小兒在老家長大的弟弟對村裡人比較熟悉,一眼便認出了那是屋後的「五奶奶」。寒暄了幾句,五奶奶告訴我們,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在去年夏天那場「作惡多端」連續暴雨里的某個上午,因著雨水的浸透轟然倒塌了。
晚上到家後,拿出以前用的手機,想翻翻之前去時給老房子拍的照片,搜尋許久也沒有找到,於是作罷,明白隨老房子的坍塌而掩埋的,還有我那部分年代久遠的記憶。
眨眼間,爺爺去世已近二十年,作為大家庭里長孫的我那會兒也不過是剛上小學,那個少不經事的孩子對這座土房子和發生在它裡面的故事僅記住了些零零星星的片段。而陪我同去的那兩個弟弟,一個彼時尚年幼,一個彼時未出生,對老房子裡的生活場景和煙火氣息,都幾乎沒有印象,更不用說記憶。
泥和草混在一起質地的「混凝土」磚,木質網格的窗戶,用力推還能轉動的石磨盤,配上院門前挺拔高大的樹和一灣碧水,其貌不揚的老房子樣式雖已與現在農村的房屋有了很大不同,但在記憶中是有著宜居環境的老家。
時光流轉,院門前的水灣早已乾枯多年,村裡人在灣底種下的樹也已長成,再沒有了記憶中夏天波光蕩漾的情景。環顧老房子四周,還在住人的屋已紛紛被翻新重建,展露出大片新農村建築石灰白、水泥灰和方磚紅的色調。獨留下這棟倒塌了一半,有著泥土顏色和味道,泥草質地的老房子,儘管再沒有煙火升起,仍承載著家裡人的許多記憶,矗立於北方農村土黃色的寂靜冬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