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藝於2021年全新創排的《原野》於8月28日晚完成二輪演出,圓滿落幕。
12場演出場場爆滿,一票難求,經過一年時間的進一步精雕細琢與思想沉澱。青年導演閆銳與張可盈、金漢、付瑤、雷佳等青年演員及全劇團隊為觀眾帶來了一場富有時代氣息與人文關懷的全新視聽盛宴。
曹禺創作於1936年的《原野》,是中國話劇史上的經典之作,是作者曹禺唯一一部描寫中國農村的作品,其風格顯然不同於他的其他代表作,極富爭議與看點。
曹禺在寫作時借鑑了尤金·奧尼爾《瓊斯皇》的啟發與影響,頗具表現主義的色彩。
而在話劇舞台上,人物形象的復仇意志和反抗精神,在充滿原始風格的舞台上得以充分彰顯。
結合程式化、簡煉而足夠引發充分想像的舞台布景,亦融合著現實主義的精神底色,進行了對「復仇」這一經典母題的新穎詮釋。
比之人藝的前兩版《原野》,閆銳導演的這版明顯增加了女主角花金子的比重和戲份。
「原野」的文學意象本身就蘊含著自由不羈的符號,曹禺整劇通過描繪那個對人性壓抑禁錮的年代,表現了中國人樸素的社會道德和審美價值。
而通攬全劇,在這片尚未被現代文明高度同質化的鄉野之地中,女主角花金子正是其中唯一力圖掙脫命運的束縛、在無盡原野上自由生長的赤紅之花。
本版《原野》在其戲劇衝突、台詞設計、舞美音樂等方面的考量,都是圍繞著花金子這一核心角色來組織展開的。
相較於曹禺《原野》原劇本中側重對男主角仇虎心理矛盾和心境變化的描摹,此版改編重排不僅加強了全劇傳達的自由意志與人文關懷,更是在新時期對女性話語的全新解讀。
原劇本之中本就高度複雜和立體的角色設計,加諸此番改編進一步豐滿女主角形象的大膽嘗試,正對演員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然而新版《原野》主創團隊大膽啟用全青年陣容的舞台嘗試,花金子一角也由初出茅廬但演藝經驗豐富的張可盈擔綱,她極為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也有更為大膽的嘗試和突破。
在經過一年多的話劇排演歷練與沉澱之後,本就具有紮實舞蹈與表演的張可盈,在舞台之上極具表現力,其演技也在歷經充分打磨後得以彰顯,她舉重若輕的肢體語言將金子妖冶、潑辣、靈動的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
首先是角色自身的氣質,張可盈所塑造的花金子性格火辣、愛恨鮮明,在廣袤的土地上恣意盛放,熱烈而狂野,又能夠充分體現出少女的嬌嫩和溫柔。
其次是戲劇衝突與內心世界的表現,花金子對真愛和純粹的追求超越了一切,她可以為了生活委曲求全,出色的表演和舞台呈現使得花金子這一角色穩穩立住,牽動著觀眾的內心。
無論是送別焦大星時的嬌嗔、面對焦母逼迫時的果敢,還是與仇虎再會時的情慾、穿越森林追求自由時的堅決,金子立體複雜的任務形象都得到完美的詮釋,張可盈對金子一顰一笑一嗔一怒的拿捏活靈活現、躍然而出,不停衝擊著台上的其他角色和台下的觀眾。
更重要的是,張可盈的演繹富有層次地挖掘了人性的多面性,將質樸、本真而善良的花金子藉由細節充分詮釋,表現出她在壓迫之中對美好生活的強烈嚮往。
正如主演張可盈在去年首輪排演中所說,「我是慢慢去理解金子的,她身上不只有愛情,還有對眼前困境的抗爭,她也不只是潑辣,還有可愛、靈動和隱忍。」
不同於深陷復仇情節與內心譴責漩渦之中的仇虎、始終無法突破自身軟弱的焦大星、以及被封建思想固化的焦母等角色,金子是唯一對自身命運做出自主選擇的人;
而主演張可盈在舞台上的表演,則為新版《原野》中的金子注入了舞台靈魂。
正是這樣的女性力量,才凸顯了當時女性的生存境遇和艱難,使得呈現這位敢愛敢恨、不懼選擇、勇追自由的女性形象在當下新時期有著更加重要的意義,讓觀眾們在如月球土壤一般粗糙、冷峻的舞台布景上,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溫潤人性光輝。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全劇充滿魔幻色彩的歌隊設計。
「初一十五廟門開,牛頭馬面兩邊排,判官手拿生死簿,小鬼手持勾魂牌」,
這段唱詞貫穿了《原野》全劇,不僅蘊含了曹禺對復仇母題冤冤相報、報應不爽的價值取向,也暗示了故事結局的最終走向。
閆銳導演此次大膽採用具象化的舞台設計,讓身著冥界服裝的高大人偶來扮演古典戲劇中的歌隊角色。
八隻通體慘白的人偶在舞台之上不僅渲染了恐怖氛圍,充滿了死亡與報應意象和象徵,並成功反襯出身著一襲紅衣的金子這一舞台上唯一亮色,讓觀眾的視線更加集中於女主角演員的精湛表演之上。
這一巧妙的舞台設計還讓插敘劇情在整體敘事過程中更加連續,並別具一格地演繹出對冥界的詭秘想像,使其成為溝通人界和冥界的橋樑,亦真亦幻。
環境塑造和舞台設計使得戲劇時空內部的森然恐怖不斷強化,女主角成為天地之間最為鮮紅而熱烈的色彩,更凸顯其形象的反叛精神和對追求自由的堅定。
為更好配合演員在舞台上的臨場表演發揮,本版《原野》採用現場即時配樂的方案,由舞台兩側的三名樂手分別演奏打擊樂器、管樂器和電子樂器。
配樂邏輯既借鑑了傳統戲曲中鑼鼓經和民族器樂中的吹打樂,又符合戲劇起承轉合的情節結構,使用了「主導動機」的創作方式,創作思維成熟,整體音樂風格注重突出中國本土性和民間性,強調了故事發生的背景與舞台想像,與舞台表演渾然一體。
如疾風驟雨般推進的鼓點用以渲染千鈞一髮的緊張氣氛,高潮部分的嗩吶與打擊樂濃重地鋪開人物內心世界的掙扎與解脫,低音管子結合電子音效強化了陰森恐怖和神秘主義的氣息。
這次啟用年輕力量的話劇版《原野》,既與原作的年代感既拉開了距離,又能夠以年輕人的視角和演繹,傳遞出跨越時空的那些人類共通的生命本質和人性思考,其所蘊含的蓬勃而張揚的生命力,能夠成為現代人自我關照的鏡子。
《原野》之中的金子,是晦暗舞台之上最鮮艷的一抹赤紅;而後疫情時代的當下,本劇也正是振奮人心、鼓舞力量的溫暖動力。
這種沉浸式的體驗和代入,讓我們觸及生命的本真和鮮活,在虛空、浮躁、變動不居的當下體味生命的厚重。
本文作者 | 劉孟凡(北大藝術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