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回,可以說是賈寶玉全書最揚眉吐氣的一回,他既沒有後來在詩社裡姊妹們跟前墊底賠小心的做小伏低,也沒有之前在父親跟前應答的小心翼翼。
這一回,賈寶玉大展詩才,在父親和眾清客面前那是狠狠地露了一回臉,當然,他這所謂的歪才,可不是誰都有的,也是他平時雜學旁收學來的。
雖然他不喜歡讀正經書,但他並沒有停止學習,讀自己喜歡的課外書,也是一種知識的積累,不然父親考他詩才,如果他又沒學好正經書,又不會對對聯,可想而知結果會怎樣。
那麼,大展詩才的寶玉,在父親眼中又是個樣的呢?或者,這一回,賈政對這個不愛讀書但在詩詞聯對上卻頗有些詩才的兒子,又是個什麼態度呢?
可以說,賈政的態度十分矛盾,而正是這前後矛盾的態度中,我們看出了一個嚴父對逆子在學識上小有所成的滿意和欣慰。
賈政對寶玉的態度,我們先後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粗暴式的打壓,一種是欣慰式的讚許。
先說粗暴式的打壓,古代講究嚴父慈母,作父親的,即便對子女所做之事很滿意,往往也不會輕易流露出來,這樣做一是為了維護父親這一形象的威嚴,一個也是怕子孫因長輩讚許太過驕傲甚至忘乎所以。
所以,對大展詩才的寶玉,賈政雖然心裡滿意,可沒少在言語上打壓,甚至是粗暴的呵斥、辱罵。
你看這句,賈政一聲斷喝,無知的孽障,你能知道幾個古人,能記得幾首熟詩,也敢在老先生前賣弄,你方才那些胡說的,不過是試你的清濁,取笑而已,你就認真了。
再看這句,賈政氣的喝命,叉出去!又說,再題一聯,若不通,一併打嘴。以及,無知的蠢物……
還有這句,賈政遂冷笑道,你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時了。也罷,限你一日,明日若再不能,我定不饒。
再有這個,賈政搖頭道,不好不好。
讀這一回,我們明顯能感覺到,賈政對寶玉的那種粗暴式的呵斥與打壓,罵他是孽障,是畜生,是蠢物,批他胡說,不好……
這要是一般人,被父親當眾如此辱罵,早該偃旗息鼓甚至眼淚汪汪了,然而寶玉不僅不放在心上,反而表現越來越好。
為什麼會這樣?皆因這題額對對聯是寶玉所長,他別的倒有限,就這個最擅長,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他自然是有發言權,也敢發言的。
即便有老父親不時的斥責和打壓,但怎奈寶玉也是一時技癢,你既然讓我說,那我就不管你們滿不滿意,我得說出我自己所想,我自己先滿意了才行。
可以說,這一回,也是寶玉在父親跟前最有面子的一回,至少不像以往見了父親如臨大敵如打了焦雷一般的恐懼。
畢竟,寶玉對自己的詩才,還是十分自信的。你看他在父親和眾清客跟前侃侃而談的語氣神態,儼然一個學富五車的少年才子。
明明寶玉做得很好,賈政為什麼不斷斥責辱罵?賈政對寶玉的態度,其實也是很多中國父親對子女的態度,哪怕孩子們做得再好,卻總是很難從父親嘴裡聽到一句誇獎。
父親這個詞,說出口就帶著威嚴,自古都是不苟言笑的代稱,做的不好會打會罵,做得好了依然會等來一頓斥責甚至辱罵,他們從來都是吝嗇於誇讚自己的子女的。
但這不等於說他們不以自己優秀的子女為傲,只是外人面前,要保持一個父親的威嚴,要始終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而不能忘了身份,對子女大加讚賞。
其實賈政對寶玉的表現十分滿意,只是他的滿意不那麼直接,而且往往一閃而過,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
應該說,他的欣慰和讚許不是沒有,但給的很吝嗇,但就是這很少很少的吝嗇的讚許,卻透露出一個父親對子女成才的肯定和褒揚。
比如,賈政笑道,不可謬獎。他年小,不過以一充十用,取笑罷了。賈政這話很明顯就是十分欣慰的心理,自己的兒子在外人面前給自己掙足了面子,當別人誇讚自己孩子,他當然得謙虛一下。
還有這處細節,賈政拈髯點頭不語。老父親捋著鬍子點著頭不說話,這就是妥妥的我很欣慰的表情啊。因此,脂硯齋也評道,六字是嚴父大露悅容也。
難得賈政如此開心啊,這個開心沒想到還是過去最讓他鬧心的兒子帶給他的,你說神奇不神奇?也許賈政也沒想到,這個自己平日只在內幃廝混被祖母溺愛自己也最看不上的兒子,沒想到也長大了,也並非一無是處。
老父親見此,自然地也就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