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坑日劇十二年,我成為了日劇工作者

2022-05-04     日本通

原標題:入坑日劇十二年,我成為了日劇工作者

「如果有要來參與這項工作的人,我可以成為一個背影。」

日劇《四十雀》播出的一個多月前,博主@Blanckat_Ayu在微博上發出劇本的封面圖,並配文「劇本出爐,本周開始成為日劇人。從自學日語開始,滿打滿算十年間各種繞路,算是走到導演之路的起點上。」

從日劇迷到日劇工作者,這無疑激勵了很多同樣熱愛日劇的朋友。

在@Blanckat_Ayu 發出這條微博不久,許多日劇迷們開始討論這個出現在日劇里的中國人,有人轉發評論道「我喜歡的博主做了我夢想的職業,也算圓滿了」,還有人認真地在《四十雀》的主創名單上,尋找一個接近中文名字的署名。

12日,@Blanckat_Ayu 正式在微博上公布了自己的姓名和個人信息。

她是出生於1997年的浙江人勵雨檸,因為《仁醫》而垂直掉入日劇之坑,從一個個簡單的日語單詞去認識在日本的劇迷,到高一下學期考過了日語N1,拿到CATTI的口譯證,再到摸魚考上早稻田大學,如今進入一家大型主流綜合製作公司。

「成為『螢幕那一頭的人』,是多麼不現實、多遙不可及的幻想啊。」勵雨檸感嘆道,之所以公布個人經歷,是因為她想說「沒有什麼不可能,沒有任何事情是無意義的。無非是看你夠不夠傻。」

以下是勵雨檸一路走來的故事。

大概2009到2010年左右,我覺得那也算是一個小黃金期,湧現了很多很精彩的日劇,我跟著我媽一起追完了《仁醫》。

那時候我大概十二三歲,對電視劇沒有什麼概念,可能看過一些特攝片,但沒有接觸過實時播出的日劇。所以第一次看《仁醫》的時候,應該是沒有看得很明白,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印象很深,在某一些單元,比如說中谷美紀的角色「野風」的那幾集,我哭得很慘。

從第一次接觸到覺得很有意思,再到發現它一周更一集,我就莫名其妙地去跟那些進度,到後來有喜歡的演員,慢慢地一步一步進坑了。

在《仁醫》之後,我補老劇比較多,也實時追一些劇,最喜歡的是《海女》。每一次看《海女》,我的心態都不太一樣。最初追看的時候,我剛好處在跟主人公差不多的年紀,這部劇非常好地把握了這種年齡的心境,再加上宮九(日本金牌編劇宮藤官九郎)的劇本真的是寫得非常有趣,所以一天一集很幸福,那是我第一次追晨間劇,第一次體驗整個暑假每天早上7點起來蹲直播。

日劇《海女》

《海女》之後,我每一季還是會保持追三四個劇左右的頻率,同時補一補老劇。高中的時候更可怕,一季最多可能追過有八到十個劇。

我從初一開始就全住校了,手機都是不被允許擁有的。家裡有一個台式機,每周回一趟家,我就抓緊一切時間把一整周的份全部塞進mp4里。當時大家都是用mp4來看劇,它能播放的格式特別少,所以要先下載一個可以轉碼的軟體,把那些視頻都扔進去轉碼,才能在mp4上看。

那時候我隱隱約約想過是否可以從事這個行業,但是畢竟真的很遙遠,並不知道怎麼去做這件事。

轉機是從高一下半學期開始的,我慢慢覺得它是一個可以實現的選擇。

當時我喜歡的演員特別冷,在國內可能加起來10個粉絲,也沒有什麼資源,所以我在2011年就開始用推特,拿著剛剛學會的日語單詞一個個地敲出來找日飯。

儘管我沒有進行過書面的學習,到高一的時候,我已經可以進行基本的日語溝通了。高一的暑假,我去考了N1(日本語能力測試的等級),然後還去考了一個 CATTI的口譯證。當時我會選擇去考這些東西,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在某種程度上想要告訴我的父母,這是可能的,我是可以做到的。

日劇《海女》

那年暑假,正好是播《海女》的那個夏天,我們學校組織去美國訪學兩個禮拜,因為航空公司出了事故,緊急改簽成需要轉機的機票,於是我們全部人被迫在大阪轉機一天。因為我們學校沒有一個會講日語的老師,他們也來不及去聯繫外面的人,所以就只能讓我帶著所有的人在大阪活一天。

當時我正在追看《海女》,劇里有一首小泉今日子唱的《潮騒のメモリー》,剛好去大阪的那一天就是那張單曲的發售日。那天早上從機場衝出來之後,我跑遍了整個大阪市區,因為都搶光了,最終我在一家CD店找到最後一張,揣進兜里,才沖回去找老師。

高考前,我和父母長期的拉鋸戰到了決定性的時刻。

我想去日本考大學,而對於父母來說,高中畢業的我只有十七歲,把一個十七歲的孩子一個人扔到國外去,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挺難接受的事。最終,我還是在國內參加了高考,考完就跑去了日本。

我是摸著魚考上早稻田大學的,不是在裝,我是很客觀地說。因為我是從國內的重點高中畢業的,我覺得不少從國內而且是江浙地區出來的孩子,在文化課上都是能夠完全秒過日本的同齡競爭對手,大家都是這樣子,無非我語言學得早,有一點優勢,所以幾乎不用準備什麼東西就考大學了。

日劇《海女》

早稻田大學的文化構想學部,是一個很神奇的學部。

我非常建議以後如果有打算來日本留學的後輩,想要做傳媒或者想做影視行業的,可以來試試考我們學部,因為真的能接觸到很多東西,而且資源非常豐富。

以前它叫「第二文學部」,但是因為它延伸出去之後,已經跟文學完全脫離了,所以才改了名字。現在它是一個類似於文科綜合的地方,以文化和文學為中軸,水平和垂直拓展出去,所有一切能想到的跟人文有關係的課程都可以在這裡學習。而且因為都是選修課,你想要學什麼完全就是你的自由。

我們院系有一個很厲害的教授,她是日劇學院賞的評審員,是很厲害的一位女士。她特別喜歡坂元裕二,所以經常會找坂元裕二老師和出演過坂元裕二老師作品的演員來給我們講課,但是她本人是研究宗教學出身的,可是她的興趣愛好又往影視和藝術走,所以她就把兩樣東西結合到了一起,開拓出了一個新的學問方向。

日本知名編劇坂元裕二

我當時報了她的一門很神奇的課,用中文翻譯應該叫《迷信藝術論》。我真的完全不知道這是一個要幹什麼的課,但是因為是老師開的課,所以就報了。進去之後真的是非常震驚,因為她每一節課做的事情都讓我匪夷所思,比如有的時候給我們放一部泰國的鬼片,讓我們總結出他們採用了哪一些通靈的方式來展現恐怖,有的時候又會突然間翻出一本愛爾蘭的宗教儀式典禮的書,來跟我們講愛爾蘭的傳統宗教裡面有什麼形式,怎麼把藝術跟傳統的宗教融合起來進行社交活動。其實我真的完全聽不明白,因為它每節課只涉及到一個領域。

那是一門期末考占100%的課程,沒有平常分。當時拿到期末考的那張卷子啊,我真的是一個題都填不出來,比如川端康成的作品裡面,哪一部的迷信元素最強?貞子的媽媽的原型是來自哪個時代的?美國第一對超能力姐妹出生在哪個城市?

沒有教科書,沒有可以複習的資料,什麼都沒有,就是這樣的題。不過當時我還是很認真地把那張紙給寫滿了,在已經很絕望的時候,我發現背面寫著一行字:「我知道你們都害怕極了,因為你們可能都答不出來。沒關係,我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這裡有一張空白的紙,你可以現在從這裡提起筆,在這一張紙的範圍內寫一個精彩的通靈故事,如果你打動了我,我就給你分。」

沒辦法,我只能從零開始胡扯淡,最後拿到了一個A-,我覺得老師真的很給面子了,可能真的寫得很努力。

《午夜凶鈴》(1998),主演松島菜菜子

後來這位教授辦了一個活動,當時導演是枝裕和在我們學校的理工學院有課,我們的教授趁機把他抓來給我們做講座。

是枝裕和導演談到了非常多,我聽了非常感動。比如他說,你是強制讓觀眾坐在一個黑盒子裡面觀看你為他播放的東西,不像電視劇那樣,觀眾可以有主動的選擇權,不想看了就換台,但是電影院是一個強制性觀看的場景,他說這一方面代表了你有責任,你要對觀眾的這些時間負責任,另外一方面也是代表你有權利,你可以選擇在電影裡面放入一些傳統意義來說非有效的信息。

「無用的時間在電影裡面也是可以有用的。」我記得他說。比如說你轉一個很長的空鏡,裡面其實沒有什麼重要的劇情發生,但是如果你能通過空鏡給坐在現場的觀眾提供某一種情緒,你也是在對他們負責,也是在行使你作為電影人的權利。

在那之前,我曾經在一個做特攝的社團裡面拍點有的沒的,不是說想要通過影像來表達什麼,真的只是記錄一點有的沒的。

然而聽了是枝裕和導演以及學院裡很多其他老師的話之後,我就開始思考,我一直都很喜歡用文字來表達,如果能把這些文字通過某種方式轉化成影視的話,也許會很有意思。

日本知名導演是枝裕和、編劇坂元裕二

之後,經過朋友的介紹,我進入了一個拍自主小電影的小團隊,拍幾分鐘十幾分鐘的短片。

當我扛起相機,我發現自己對在框框裡面拍東西很有興趣。因為鏡頭是一個比肉眼的自由度更高的世界,你可以玩焦距,你可以玩把焦點投到不同的地方,你可以zoom in 與zoom out。肉眼看到的世界是一個固定的選框,你只能看到這些。而拍攝就像設計遊戲,你會去思考,做什麼樣的動作,才能把人的注意力從這裡引到那裡;用什麼樣的速度來移動這個人物,才能讓其他人更好地感受到他現在的心情。真的是一個充滿了設計的世界。

我決定好好地學相機,於是買了一些書,認真研究。

2019年夏天,一個現在看來好死不死的時機,我跑去了美國做交換生。

當我努力地上完了整個學年的課程,覺得可以開始玩了,疫情開始了。當時日本不允許外國人入境了,我沒辦法回來上早稻田大學的課。我也回不了國,因為買不到機票。所以大概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我都是一個流浪的孤兒,在美國的西海岸上晃蕩。

當你沒有事情做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很強烈的罪惡感,你就會自發地去做很多事情。

大多數在加州的影校,都有開放的網絡課程,甚至有很多是免費的,我開始跟著他們的課去學一些攝影理論。因為蹲在家裡實在太閒了,我還發展起了買鏡頭的興趣愛好,買了各種各樣的攝影器材,不是那種很好的鏡頭,而是夠用就行了的那種。

那也是蠻有趣的一個時期,我拍了很多沒有內容的空鏡頭。因為美西的公共運輸不是很方便,我一去美國就買了一輛破爛二手車,當時我就開著那輛車跑去各種正常人都不會去的地方探險,然後用鏡頭拍下來,去拍人也好,拍街道也好,拍樹林也好,處在那種什麼都想做,什麼都想去試一試的狀態。

電影《無依之地》有一段情節,我在一個非常近的人生階段,體驗過類似的感受。

電影女主角是沿著整個西岸偏中部的地方在走,我也是沿著那邊一路開車往下走,停在哪兒,就在附近找一個motel過夜。我印象很深的一個片段是說,當你被宏偉的自然完全包圍,它會讓你超脫了時間、空間和生命,你會覺得人是非常渺小的。我確實體驗過一次,真的是處在一种放空的無我的狀態。

當車子在俄勒岡州往南開的時候,我在高速公路上看到了一座大雪山,我不知道它叫什麼,也不知道它具體在什麼位置,我只是從一個看著能通向它的車道岔出去,一路往著它跑。

大概開了有將近一個小時,我沒有看到任何白色的物體,峽谷裡面旁邊都是深山老林,路越來越窄。

我當時就有一種信念,我想路是人修的,尤其是在這種人群聚集的地方才有村落的環境裡面,既然有路,只要我一直往前開,前面肯定是有人的,它一定是通向某個地方,並不是一條無意義的修好的路。秉著這種信念,即便手機沒有信號,也沒有導航,我還是一直往前開,開了可能大概兩個小時,車子開始慢慢爬坡,我仍不知道雪山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在某一個時刻,我的車爬到了一個小山坡的坡頂,突然,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整面擋風玻璃上都是那一座巨大的白色雪山。那一瞬間,我覺得什麼都沒有所謂了,一切都很渺小,都沒有意義。這條路也好,我在開著車也好,我要去的地方也好,在這個物體前面都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它都只是一個循環的過程,在那一瞬間真的有了這樣的體會。

流浪了三四個月之後,我回國蹲了一段時間,在早稻田的學年只剩一年了。

2020年下半年,日本已經開放外國人入境,但是我不知道這麼一出去之後什麼時候才能回國,所以我選擇在國內待久點,一邊上網課,一邊在家裡待著。

我試著去總結那些原本非常模糊、不知道該如何去定義的情緒。讀了一些散文類的書籍之後,你會發現,一些很厲害的作者可以把他們的情緒具體化成文字,你是可以表述出來的,只要你有這種表達能力。我最大的嚮往,就是能夠把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展現出來。

回到早稻田大學時,已經是寫畢業論文和找工作的時候了。在日本找工作的過程,也是一個很哲學的過程。

最開始你會覺得我要去工資高的地方,我要準備外企的面試,一開始會以這種心態去面對。在被蹂躪了幾十輪之後,你就把所有的雜念扔了,你開始誠實地面對自己,你就可以看到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麼,就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然後就走了。

日劇《問題餐廳》展現了女大學生求職困境。圖文無關,僅為參考

當時我有考慮過應該去電視台還是投製作公司,因為我一直沒有很明確的概念,電視台是幹什麼的,製作公司幹什麼的,播映公司是幹什麼的。

後來我去問我的一個教授,他給我解釋,電視台里都是社畜,大家都是穿著西裝,要擺出一副去營業的模樣,要把作品賣出去給別人,這個作品就是你的商品,是其他工廠做的,你主要還是推銷商品。那也就是說,如果你是想要去現場做這些東西,而不是去賣這些東西的話,你就得去製作公司。

到了那個年紀,我才第一次理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才去找了我唯一想投的一家做日劇和綜藝的綜合製作公司,而且最終來到這裡。

我投這個公司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拍了對我人生影響最大的一部劇,而且一直都在拍。

也許美劇迷比較會有這樣的感受:你開始看第一季的時候,還是個小屁孩,什麼也不懂。它播了10年,裡面的人都成長了,主要角色已經死了一輪,又活了一輪,又死了一輪,又活了一輪。10年過去了之後,你再回過頭來看,當你在生活里遇到很多糟心的事情,但你回家都還能看這個劇,它是一個穩定的存在,不管你經歷了什麼樣的大波大瀾,它每年到了同一個時候都會播出,同一群人都會聚到一起,繼續讓你看到日劇裡面很難體會到這種一起成長、一起走過很多時代的感覺,所以那部劇非常難得。

我到現在都還沒有跟公司里的人提過這件事,而且我的直屬上司就是那部劇的導演,他也不知道。

後來聽人事部的同事講,最後進入到面試階段的應該有600多個人。日本企業面試真的分成很多輪,這個公司已經算是砍得比較乾脆了,只有三輪面試,然後剩下多少就是多少,我們這一批進公司的人,只有我一個外國人。

第三輪其實他們已經想好要採用誰了,保險起見要讓社長見見我們,如果沒有問題就採用。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社長就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你覺得怎麼才能把日本的作品帶出國門」,我當時聽到這個問題,第一想法就是日本的作品還需要被帶出國門嗎?

當時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記得我跟他說,機會應該是在怎麼把外面的東西帶進日本。

因為當時發生了日本的幾個大的影廠跟迪斯尼鬧翻了的事件,搞得很難看。鬧翻有流媒體的原因,也有疫情的原因,當時很多電影跳票了,都是迪士尼自己臨時決定的,對於播映電影的這些公司來說,他們已經投入了大量的金錢去做宣傳,可是你突然跑過來說不上了,沒有尊重日本電影公司參與決策的權利,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很多次,電影公司就很不爽,一致決定不上迪士尼的電影了。

我和社長討論了這個事情,而且社長是那種喜歡研究器材工具的很和善的阿宅,我們還聊了鏡頭的話題。

經過一段時間的入職研修,最終我進了電視劇部門,他們還明確地告訴我之後會在哪一個劇組工作,相當於要從企劃做劇本、尋找外景地的所有一切開始參與了。

那一刻,沒有很強烈的實感,沒有什麼「十年了,我到這兒了」,沒有那種花里胡哨的東西,真的就只是心裡說一句「好的」,因為其實也沒有覺得自己真的有努力做過什麼事,只是感覺被引導著,慢慢地就走到了。

勵雨檸微博曬出的日劇劇本

真的進了這個行業之後,我發現那些被大家知道名字的人,都是以個人的身份在活動的,但是我現在在的是一家公司,一位導演不管拍了什麼樣的劇,不管做出了什麼樣的功績,他都只是公司的一員。大家會記住的只是製作公司,而不是這個人。

這個也是因為有一些人並不是很希望自己的名字被大家知道,並不是很希望自己需要站到台上去講一些致辭之類的。

進公司拿到名牌的瞬間,名義上,我就已經是一個小導演了。

這其實是超車,相當於你走到現場,你已經可以告訴美術人員怎麼做,你可以指導群眾演員怎麼動,這些都已經是你的權利了。雖說我也拍過一些有的沒的,但是對於這種職業的現場經驗還非常少。

勵雨檸微博曬出個人工作信息

我們這邊做電視劇的流程,可能比大家想像的都更加漫長,有可能今年夏天要播出的劇,去年夏天就已經寫好企劃書,在一個漫長的期間裡面做劇本,尋找能夠拍攝的導演和演員,尋找工作人員,尋找外景地,這是一個長達一年的流程。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工作生涯里,我可能一年也只能接觸一到兩部劇。

日本劇組的導演有主導演、二級導演、三級導演和四級導演的分級,這幾類導演分別負責的工作領域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肯定是都做一遍比較好。

蹲在攝影機附近的是主導演,二級導演最重要的一個職責是管理整個現場,比如現在有誰進入了我們的棚,比如現在拍攝進度怎麼樣了,或者是下一個鏡頭需要準備一些什麼東西,所有的一切的流程都交在他手上。我覺得二級導演很像現場統籌,有點類似於製片主任。

三級導演要準備美術和道具,判斷這個場景可能會分成幾個cut來拍,有幾個機位,需要幾台相機,需要準備什麼樣的道具,需要演員們以一個什麼樣的狀態進入棚里,他把這些所有的情報都總結好了之後,傳達給美工人員、技術人員和其他所有的準備人員,跟他們跟進幾點鐘拿著什麼東西到哪裡。

四級導演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你要去叫人。在攝影現場最重要的一個點就是,你要大聲明確地講出你的想法,這個好難的,所以儘管可以選擇從四級導演或是三級導演開始做起,我還是選擇從四級開始,因為直接要求別人做事情真的很難,但是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是肯定當不了主導演的。

日本電影《攝影機不要停》中的導演,圖文無關,僅為參考

還有一點,四級導演要參與現場物品的製作,比如說一部政治劇裡面出現一張競選海報,這張競選海報選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形象來拍,打上什麼樣的字符,給人物取一個什麼樣的名字,貼在房間的什麼位置。因為美工組可以做這些道具,但是他們沒有權限來設計這些道具。

公司給我制定好了大概的方向,比如說先經歷一兩年之後,就可以升一級,再經歷了一兩部劇之後又可以再往上升一級,這樣經歷五到八年之後就可以成為主導演。

他們還告訴我,作為一個電視劇行業的導演,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功課,就是在這五年的準備期間裡,你要去尋找到能夠把你的想法做成實體的技術人員,等到成為獨當一面的導演了之後,就有權利去召集這些人來做一個劇,令美術、燈光這些部門,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走。

所以我覺得,比起去貼近某些有名的導演之後快點拍自己的作品,我現在更想要做的是先搭建自己的團隊,一切應該會更順理成章一些。

勵雨檸參與創作的日劇《四十雀》海報

我現在上班的感覺比較多,首先我是個外國人需要簽證,自由職業者是沒有受僱傭證明的,拿不到工作簽證;然後我覺得新人有公司保護安心一點,就是不會說你把導演弄生氣了,他就不讓你來了。如果你是被公司僱傭的,決定你來不來的不是在現場工作的這些人。

快樂?真的很難說。

當你身處於拍攝期間,你每天都會問為什麼我要這麼晚回家?為什麼電車都沒了,我還在幹活?可能每一天唯一的一點自由就是在便利店決定我應該買哪個泡麵。

這個是必然的,沒有辦法。他們也不想,一是涉及到金錢問題,比如說一個場地你只租了一天,不管拍到幾點,你就必須得在這個地方拍完。再一個是比如說,當你跑外景的時候,你就要坐著巴士全城跑,有的時候為了一個十秒鐘的場景,全組人要開車兩個小時跑到臨縣去。我記得《仁醫》的男主角大澤隆夫也有說過,他覺得這個劇為什麼能夠成功,是因為所有的場景都是沒有金錢限制,想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去那裡拍。有的時候甚至為了拍一個山坡,全組人坐車到富士山附近去,拍完之後再坐回來,所以出外景雖然很累,但是確實很值得。

日劇《仁醫》,大澤隆夫

我們公司有一定的時間管理系統,比如每個月不能超過多少個小時,每周要報告一次,你這周每天分別乾了幾個小時,乾了什麼事情,如果超時了,他們會給你提一些建議,比如說你這個工作是不是可以扔給別人去做。我想說日劇行業還是有在往一個好的方向改變。

按照傳統的方式,一個電視劇組的主導演有三個人,下面的二三四級導演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是三位主導演共同使用的。

現在富士台開始做的事情是,它所有的劇集是分兩個組完成,有兩個導演,一個導演下面跟著一個團隊,兩個組交叉做事情。比如說a導演負責的那一集找外景地的時候,b組可以做別的事情;b導演這組人在拍攝的時候,a組就可以休息了。

拍同一部劇這樣做,我肉眼都可以看到壞處,有點割裂,但好處是效率會變高,而且大家都能夠休假。

我們公司還沒有實行這種工作方式,我不是很想。因為把整個電視劇的基調奠定下來的並不是主導演一個人,而是下面所有的人,如果每天來一個不一樣的燈光師,肯定很割裂。

日本電影《攝影機不要停》中的攝影師,圖文無關,僅為參考

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來做這一行,但是我還是要說一聲:

你會發現最難的事情是決定躲在哪裡,好讓自己不礙事,而且你要藏在那種有人叫你的時候,你隨時能出來的地方。

拍《四十雀》的時候,我在沙發後面找了一個我的專屬蹲位。因為鏡頭是正面拍沙發,所以我想,我只要在沙發後面,鏡頭絕對不會拍到我。結果後來導演跟我說,因為我戴了一個黑色的帽子,但是窗簾是白的,然後我的帽子就反射在窗玻璃上,在白影中有一個黑的。

所以後來《四十雀》播出,我有了區別於以前的全新視角,真的有好多鏡頭,我都覺得那一刻我就在演員腳邊蹲著,或者是藏在演員身後的柜子裡面。

拍攝現場有很多個相機,它們同時做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在《四十雀》劇組,要跑各個地方,把每一台相機、每一個收音話筒分別記錄的是哪一個場景抄下來,然後拿給導演跟製作人確認。

我還要站在離演員比較近的地方,聽他們講的台詞跟我手裡的劇本的哪一些詞語不一樣,把這些地方都劃出來,然後拿去跟錄音師確認。因為剪輯師跟錄音師是不同的人,所以相當於要給剪輯師寫一個備忘錄,就是說這個地方有這個詞是不一樣的,要注意,不然的話你可能音軌全部拉到一起,然後就接不上了,確實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勵雨檸參與創作的日劇《四十雀》劇照

最痛苦的是拍吃飯,太難了,不要再拍吃飯了好嗎?

一邊吃飯一邊說話的時候,演員也沒有辦法記住上次說哪一個詞的時候吃了一口。我記得當時我們做了15個青椒夾肉,美工人員很自信,覺得買了15個青椒總夠了吧,然而並不是這樣的,因為那些青椒要回收重新擺盤,每個青椒長得不一樣,你要特別注意它們,而且工作人員還不得不告訴演員哪一個青椒是可以吃的,哪一些不要去碰。

當時我跟製作人兩個人蹲在飯桌旁邊,躲在相機的死角,一人負責兩個演員,觀察他們說哪個詞的時候吃了一口什麼,特別痛苦,真的非常難,因為演員也沒有過腦子,他們只是下意識地去做這些事情。

勵雨檸參與創作的日劇《四十雀》 吃飯戲份

前前後後加起來,我來了日本六年左右,自由程度上來說是喜歡的,而且什麼都很方便,但是就精神需求上面來說,它還是一個挺壓抑的社會。

日本人真的很喜歡喝酒,因為他們只有在酒局上面才能表達自己,可能平時都是完全關在裡面。只有喝酒了之後,哪怕沒有喝醉,他都可以借著酒意來表達自己,大家都完全變成不一樣的人格。不過酒精好像對我沒什麼效果,我喝完了之後也不會覺得多上頭,從來都沒有體會到那種開心。

一個人在日本是會有點孤獨,但是慢慢就習慣了,而且習慣了之後會覺得這種狀態挺好的。

孤獨,說白了就是你有更多的時間去面對和直視自己,人在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狀態下,會主動去做一些事情,而且這些衝動真的是只有在你完全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產生。現在畢竟是一個很嘈雜很急躁的社會,大多數人可能都有一種感受,比如說你現在想要拿起一本小說,從頭到尾坐在一個地方把它看完,已經變得非常困難了。

勵雨檸參與創作的日劇《四十雀》

現在我過得還是比較自在,要多感謝父母,一切都是因為父母支持我,雖說我現在也不是說到了什麼大的年紀,但是他們已經開始跟我講,要不回來家裡蹲吧。

我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是要回國的,可能剛來的時候完全就覺得這裡真好,其實待久了之後,哪怕語言沒有障礙了,賺的錢也還可以,心裡還是會覺得想要在一個跟自己的文化根本上互通的環境裡面生活。

想對同樣在坑裡的日劇迷們說什麼?不管我是到了行內或是沒有,其實我跟大家都是一樣的,都是喜歡一樣的東西,都在尋找一樣的東西,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有的時候真的是沒有辦法,大家知道的事情,行內的人也都知道,但是有的時候真的就是沒有辦法。

如果是影迷的話,我只有一句話,就是看官們抬手,是真的抬手,整個行業都很難,以及變得很僵化,這個也是大家都想要解決的問題。

《X醫生:外科醫生大門未知子》 ,講述孤狼一樣的女醫生意圖改變行業的故事。圖文無關,僅為參考

日本是一個年齡階層社會,你年數越久,你的發言權就越強。哪怕你有才華,但是如果你只有二十幾歲三十歲,你的聲音是傳達不到上面去的。現在還是處於老的體制中,比如說你不管寫了什麼精彩的企劃,拿出去交給電視台上面的人,一個老頭看了說這個不行,那就是不行的。

許多國際流媒體已經慢慢進入日本市場,網飛現在也在找一些製作公司積極合作,其實我已經做過一個亞馬遜的項目了,但是現在還在保密狀態。我覺得國際流媒體的介入對電視造成了威脅,給他們一種警示。在有了危機感之後,現存體制可能慢慢會有一些改變。

如果是年輕一點的人,比如說還在讀初高中,未來想要來這邊做這個工作的,我只能說,目前為止幾乎沒有外國人或是中國人來走過這條路,我會盡我的努力把它開拓好,等以後你們來的時候,可能就不會那麼難,可能不會還這麼狹窄。

現在我公開了自己的名字等信息,就有了一種迷之責任感,我不能失敗,我不能翻車,要做好分內的事情。如果有要來參與這項工作的人,我可以成為一個背影。

本文來自公眾號:娛理(id:wan2movie),作者:魯雪婷,日本通經授權轉載

※ 本內容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日本通立場。

- 完 -

長澤雅美的日式冷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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