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南山的美人向你問好，麗南山的美人向你告別。」
在看完戲後，這兩句話就如同重錘一般敲擊在心上。
是什麼造成了莫琳的悲劇？
如果簡要概括一下， 可以是畸形的原生家庭對她的控制、種族歧視對她的壓迫、她太過敏感，以至於無法忍受麻木的生活。
這裡面的每個點都是現代人最常遇到的問題， 也正是因為如此，即便這部劇作寫的是 愛爾蘭發生的故事，也可以讓觀眾產生共情。
劇作設置了一個極端的情境，主要講述在愛爾蘭的一座小鎮上，四十歲的女兒莫琳和年老體衰的母親瑪格生活在一起，隨著姐妹們紛紛遠嫁他鄉，莫琳不得不獨自照顧母親，當溫情的面紗褪去，兩個人之間只有無盡的爭執與互相傷害，而莫琳追求者的出現更讓二人的關係走向僵局，莫琳在最後做出了弒母的決定。
這是馬丁·麥克唐納在二十六歲時的作品，雖為處女作，但是他的筆鋒老辣、對人性的揭露非常徹底，馬丁也因為這部作品斬獲了百老匯托尼獎，在他的這個劇本中，人物間的爭執只是表象，真正吸引人的是人物內心的潛流，將人物真實的動機潛藏在普通的言語中，使得人物的行為和言語構成反差，也造成了劇作的多義性。
比如，莫琳在和瑪格閒聊的時候，說起過她討厭英國人，並把討厭他們的原因解釋成英國人逼他們忘掉自己的民族、文化和語言，但她呈現出來的憤怒出賣了她的真實想法。
劇作家直到後面莫琳與佩託交流的時候，才交代出她真正討厭英國的原因是英國人看不起她，她在那種環境下精神失常，住進過精神病院。
再如，佩托在面對莫琳時，總是表達他對莫琳的愛慕，但是這些話讓人難辨真假，比如他一方面用自己的手隨意地猥褻莫琳，並對她說著宴會上的不雅玩笑，一方面又看似真誠地和莫琳談心，說自己早就覺得她是「麗南山的美人」，他這樣做可能是在性慾的影響下，為討好莫琳所說的話，他這個時候並未真心愛上莫琳，而等到莫琳說她曾經精神崩潰的境遇時，他才真正對莫琳產生憐惜之情，覺察到莫琳與自己是同類，並想要娶她，也正是在這種情緒下，才寫出了那封讓莫琳心動的信。
演員的表演給這台戲增色不少，飾演莫琳的李梅在台詞上收放自如，表演過程很是連貫，從她開場時緩慢的腳步就可以看出她的不得志，她和母親爭吵的戲份也很有層次，可以從中感覺到她的精神一直是繃著的，這個世界讓她看不到希望。
而馮憲珍的演技更是不用多說，當她一頭雜亂的白髮出現在舞台上，輕閉著眼睛，把別人伺候她看做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嘲諷莫琳時開心地搖晃著椅子，母親瑪特自私乖戾的形象便躍然呈現在觀眾面前。
田曉威則是最讓我驚喜的一個演員，他飾演的佩托多了一些人情味，會讓人忽略佩托略顯輕浮的做派，當他坐在角落，忐忑地念著給莫琳的信時，汗水打濕了肩背，宛然一個初入愛河的青年形象。
直面戲劇最殘酷的地方就在於對殘酷人生的揭露。
莫琳的身上濃縮了太多女性人物的影子，但比她們的命運更為殘酷。她渴望出走，卻在外面一個月後被折磨成了瘋子，被母親保釋回家，卻因此陷入了以親情為名的牢獄之中，她想要工作，但是麗南山卻連薪水微薄的工作都沒有。
她渴望愛情，也似乎遇到了適合自己的人，卻因為母親的使絆子而最終分道揚鑣，最後她弒母后，卻變成了有一個母親那般愚昧麻木的人。
這讓我想起了陝西女子劉小樣，她曾經給《半邊天》欄目組寫信描述自己的農村生活： 「不可以有交際，不可以太張揚，不可以太有個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壞。有約定俗成的規矩，你想要打破它，就會感到無助、無望和孤獨，好像有好多雙眼睛在盯著你，不需要別人阻止你，你會自覺自愿地去遵守這些規矩。」
她對著鏡頭哭著說： 「我寧願痛苦，也不要麻木。」 她嘗試了出走，卻又在十年後回到農村，照顧家庭。
現實與戲劇的互文讓人倍感荒誕。麗南山的美人痛苦了那麼多年，最終接受了麻木。
但是，那些痛苦的呼喚仍在我們的心中迴蕩，這種震撼永遠不會消失。
-劇終-
蘇揚
想要發光
落筆於2023年7月22日上海宛平劇院觀看後
配圖為劇照
攝影 祝琳
來自主辦方
經授權使用
有染·與美好發生關係
舞 台|藝 文|悅 音|映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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