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行:肥東寺門口村的記事

2019-10-25   最憶是巢州

作者:張靖華

決定暫時不去青陽山後,我在寺門口村裡到處轉悠。

和山口凌一樣,寺門口村的巷道很多,古宅前後相連,對準南邊的一口水塘。許多老屋大門緊鎖,人們久不在家。其中有一處老宅,前後相連,十分宏敞,我從門縫向內看,天井內非常乾淨,格柵門緊緊的關著,地上滿是落葉,靜靜的躺在那裡,像在講述著什麼難忘的往事。這時,一位女子從旁邊走過,我向她問起這棟宅子的來歷,她對我說起和在這棟老屋裡發生的一段故事。


「這個老屋以前是村裡一個大戶人家的,住這房子的老爺有幾房姨太太。鬧長毛時,老爺帶著全家都跑了,一個少奶奶戀家,就是不願意走。長毛走了,全家人都回來,遍地到處找不到少奶奶。這時有人突然看到,這房子的屋面上有個人頭。原來長毛把少奶奶殺了,頭扔在屋頂上。」

女子說的這個故事,可能是我在合肥周邊聽到的太平天國戰爭回憶中最驚悚的一個了。魯迅在《朝花夕拾》里寫過一個類似的故事。他有個保姆叫阿長,阿長向魯迅回憶說:「先前長毛進城的時候,我家全都逃到海邊去了,只留一個門房和年老的煮飯老媽子看家。後來長毛果然進門來了,那老媽子便叫他們『大王』,——據說對長毛就應該這樣叫,——訴說自己的飢餓。長毛笑道:『那麼,這東西就給你吃了罷!』將一個圓圓的東西擲了過來,還帶著一條小辮子,正是那門房的頭。煮飯老媽子從此就駭破了膽,後來一提起,還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輕輕地拍著胸脯道:『啊呀,駭死我了,駭死我了……。』」

長毛把少奶奶的人頭扔到屋頂上的事,與魯迅的故事類似,估計也給村裡人留下了長時間的陰影。本來,江淮地區是聯通中國南北的交通要道,而合肥通過水路聯通江淮,在此區域的戰事十分頻繁。寺門口的故事,應該發生於1854年到1861年前後,當時太平軍和清軍在反覆拉鋸,合肥周邊鄉村人口的損失十分慘重。筆者看過城外周孤堆村周姓家族的族譜,在兩次廬州保衛戰期間死亡二十口;長臨河北部的石塘橋,地處南京和合肥之間,幾乎淪為赤土。當時還發生了一件震動鄉里的事件,黃亦痴一家在圩堡被攻破後,八口婦孺最後相繼投入水中,漂在石塘河上。至今,該鎮還別稱「屍淌橋」,估計這都和太平天國戰爭的陰影有關。




但類似寺門口這樣的這種戰爭記憶,在長臨河地區的鄉村之中倒也並不常見。主要原因,是長臨河地區有頑強的團練武裝。這些武裝從1854年太平軍第一次攻克廬州以前就開始形成。而肥東縣南部是李鴻章的家鄉,因此更為鞏固。1853年,李奉旨回鄉創立團練,曾召集數百名軍人;1854年,李鴻章之父李文安亦回鄉,父子都是進士出身,聲勢更大。和南宋時期一樣,長臨河鄉村在李鴻章的號召下,這段時間建立起很多的武力中心。現存的族譜中,記錄了山口凌、劉壽三、梅龍壩、六家畈等類似的堡壘。團練武裝一方面保護周邊,另一方面也參與淮軍的其它作戰,並立下了大量戰功。在此期間,太平軍雖然偶爾也深入長臨河腹地,但相對而言並不頻繁。據族譜記錄,1858年農曆七月二十日,太平軍抵達凌家山口,與凌氏團練發生衝突,1863年,太平軍進入四頂山地區的王信一村附近,造成死傷。長達近十年的戰爭中,長臨河南部基本十分安全,這種情況應該也益於這裡湖-山夾峙的有利地形。



但寺門口村就不太一樣了。一方面,它位於長臨河北部的平原地區,是往來合肥和巢湖的通衢,交通十分便利,抵達十分方便。另一方面,它是長臨河鎮的宗教中心——長寧寺所在的位置,更容易成為太平軍襲擊的目標。六家畈中學的老校長王超先生,也向我談起太平軍在寺門口的破壞。有次帶我看了他在村裡的一處祖宅,那處住宅年代久遠,屋架的東側是後建的,檁條有幾處焚燒的黑跡,王校長說,這是太平軍用火焚燒後所留。從這些老宅並未遭到徹底的破壞來看,太平軍對寺門口的這次行動比較匆忙,並且帶著強烈的恐嚇意味。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