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三大隊》編劇張冀:人物滾到煙火氣里,就成了!

2023-12-20     鏗鏘電影

原標題:電影《三大隊》編劇張冀:人物滾到煙火氣里,就成了!

今年賀歲檔電影,由陳思誠監製,《誤殺2》導演戴墨執導,編劇張冀操刀劇本的影片《三大隊》正在熱映。

該片改編自作者深藍的紀實文學《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曾於2018年發表在「網易人間工作室」,雖然只有短短7000餘字,但卻是編劇張冀最喜歡的一種改編文本。他覺得,原紀實文學中的人物具有現代性意識,有文學性,在創作上值得深挖。

在此之前,張冀曾寫出《親愛的》《中國合伙人》《奪冠》等作品,這次他將原紀實文學中一人追兇的故事,改編成了一個人物群像:某刑偵大隊三大隊在辦理一起惡性案件的過程中導致嫌犯之一意外死亡,被判入獄。出獄後五人依然堅持以普通人身份追蹤在逃嫌犯。

影片《三大隊》改編自作者深藍的紀實文學《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

張冀覺得,寫群像實際上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在生活中找到原型人物,做大量調研,人物滾到煙火氣里,就成了。

《三大隊》上映後,首周末票房2.4億,豆瓣評分漲至7.9分,在市場和口碑上獲得了雙重認可。在接受新京報採訪時,張冀說,今天的觀眾仍然喜歡看不平凡的故事,但是必須得由平凡的人來做,「你寫一個現實主義的東西,最好寫一個不平凡的事情,觀眾才願意進影院看」。

群像要寫個性,也要寫共性

在張冀看來,非虛構文學改編是電影編劇最喜歡、最歡迎的一種創作。如果改編名著,有一定壓力,因為一千個人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改編非虛構文學,反而能夠讓觀眾看到一個真實群體的生活。

現在市面上非虛構文學特別多,刑警是非虛構文學創作的一支重要力量,作者深藍以前也是一線刑警,他們的工作經歷為這類非虛構文學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在張冀看來,《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原型,特別是主角程兵這個人物,除了12年追兇的漫長旅程外,他身上還有一個現代性意識,包含著現代人的身份危機。

程兵以前是警察,後來成為一名囚犯,出獄後是一個普通人,他對於自我身份的認知是很敏感的。比如程兵在片中有好幾次照鏡子,就是對於自我身份認知的懷疑。王二勇同樣如此,雖然他是個罪犯,但他也有現代人的自我身份,一直以來隱姓埋名,最後被抓的時候,他一直說「我……不是我」,其實就是一種自我身份認知的混亂。

張冀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傳統的「千里走單騎」的故事,裡面隱含著對於身份的焦慮,個體跟時代的關係,這都是張冀很喜歡的命題。通過程兵查案的方式,辦案過程從重口供、輕口供到零口供,都能看到司法的變革、時代的進步,這些都是符合當下的,並且具有一定的電影文學性,可以挖掘一下。

原紀實文學中,三大隊隊長程兵出獄後,一個人踏上追查兇手的漫長路程。而在電影中,一起追兇的人數變成了五人,除了程兵外,還有三大隊其他四位成員。

《三大隊》將原紀實文學中的單人追兇改寫成群戲。

「群像設置是我很早就決定的」,張冀說,這次比較幸運,一開始基本上就確定了框架結構,後面只是找一些細節的替換或更精準的人物台詞。10年前寫《親愛的》時,張冀找人物關係,折騰了很久,最後才確定以兩個家庭的視角做結構。

張冀覺得,寫群像實際上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在生活中找到原型人物,往他們身上靠。「現實主義有一個創作方法論,就是你要寫個性,也要寫共性」,張冀說,寫這些警察,首先得寫個體,他們也有性格,有缺點,但同時也要寫出警察這份職業給他們帶來的一些共性。

在調研的時候,張冀發現刑警特別有「江湖氣」,有的資深刑警辦案很多時候都是靠直覺。張冀覺得,程兵這個人物是有想像力的,他並不是一根筋,在追兇過程中一路蠻橫走到底,而是對一件事有一種直覺的判斷。張冀在下基層的時候,就發現有些刑警到現場一看,馬上就能找到最準的細節,張冀表示,「都是學習一樣的教材,這很難言說」。

片中「查扣子指紋」的細節非常精準地體現出資深警察的敏銳直覺。

在表現程兵出現場的時候,他指出了受害者扣子上的指紋,就是靠直覺、想像出來的,而不是靠經驗,這都是張冀在生活中對刑警做到足夠的了解後才創作出的細節。

向謝晉電影的現實主義致敬

「2002年夏,居民樓,程兵進去」。張冀寫下《三大隊》劇本的這第一行字時,永遠是最痛苦的,「因為你知道你要面臨一個漫長的旅程了,創作就是痛苦、寂寞的」。

但對張冀來說,最快樂的就是為了創作下生活的時候,跟警察聊天,和他們一起吃大排檔,「他們接女兒電話的情景,我全都見過」,只有深入他們的生活,才有創作上的源泉。張冀覺得,看到別的職業,別的個體,跟我們一樣都是在為生活奮鬥掙扎,這些感觸對每個人都是一種療愈。

這次改編對張冀來說,幸運中又有著以往經驗的加持。「如果我10年前做這個題材,我不會反應這麼快」,張冀說,這主要得益於之前做過的大量調研,以及身邊很多刑警朋友對他的耳濡目染。

影片中例如警察吃大排檔等特別生活化的戲,對於曾經深入警察生活的張冀來說,「我全都見過」。

這次創作也讓張冀對現實主義有一個重新認識:現實主義不是照搬。在他看來,編劇不同於記者,記者可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編劇不需要這樣做,當然也要體驗,但更重要的還是保持虛構創作的能力。「我越來越覺得考驗一個創作者的能力大小,還是得看他敢不敢虛構」,張冀說,這種虛構並不是那種無實之虛,而是有實之虛。

原紀實文學中,程兵為了追兇到多地工作,但每份工作都做到了極致。比如,程兵在貴州當送水工的那9個月,水站的桶裝水銷量漲了50%。而電影中與之相對應的改編則是:為了追兇,三大隊成員中的馬振坤在長沙開了個夜市攤,結果比在老家生意都好。

原紀實文學用了一種倒敘結構,開篇便給觀眾交了底——2013年9月,在貴州省某地級市的一所住宅小區內,程兵以送水工身份抓到逃亡12年的兇犯王二勇,三大隊任務完成。

在改編的時候,張冀完全沒有想過用倒敘或插敘的敘事方式,而是按照時間線性順序將故事娓娓道來,是對現實主義風格非常傳統的一次致敬。他感覺,這次是走了一條像謝晉電影似的那種道路。

張冀說,謝晉執導的《高山下的花環》《芙蓉鎮》等電影全是群像,小人物寫得好,演員演得也好。謝晉的電影今天仍然在放映,年輕觀眾還是會很喜歡。這次《三大隊》做人物群像最簡單,也最難,「你就奔著形象去寫,寫活了就成了,寫得稍顯刻意,沒有滾到煙火氣中,就失敗了」。

正好在今年11月,張冀去上海參加了謝晉誕辰百年紀念活動,他感覺這是個緣分。在活動現場,張冀見到了演員王馥荔,她是《三大隊》中演員王驍(飾演馬振坤)的母親,張冀聽她分享了一件事兒。1980年,王馥荔拍攝謝晉導演的電影《天雲山傳奇》,當時才兩歲的王驍生病,王馥荔不能回去照顧兒子,只能躲在後台哭,這一幕被謝晉看到了。有一天晚上,王馥荔收工回到宿舍,發現兒子王驍被接到了劇組,謝晉正在哄他睡覺。

聽到這個故事後,張冀跟王驍開玩笑說,你這是傳承了現實主義道路啊。

電影插曲曾想用《再回首》

在張冀看來,寫吃飯戲是考驗一個編劇的硬性指標。中國人有很濃的餐桌文化,裡面包含著一些人物關係。比如《三大隊》開場不久就有一場吃飯戲,李晨飾演的楊劍濤來到三大隊桌旁,給張譯飾演的程兵敬酒,碰杯時酒杯的高低關係,就是兩位演員自己設計的。

碰杯時酒杯的高低關係,是兩位演員自己設計的。

張冀很喜歡寫吃飯的戲,《中國合伙人》《親愛的》《長沙夜生活》等作品中都寫過。「寫吃飯,實際還是寫人,寫人和人的關係」,張冀說,國外電影中吃飯都是長桌,人物都隔得很遠,咱們都是小圓桌碰在一起,特別是路邊攤,很有煙火氣,如果要寫很平實的戲,吃飯是逃不過的。

在劇本創作階段,張冀想在故事裡放入一首電影插曲。最初,他用的是姜育恆的那首經典老歌《再回首》,「幸虧沒用,因為後來《漫長的季節》里用了」,張冀說,他也曾考慮過姜育恆的另一首歌《驛動的心》。

後來,張冀在和監製陳思誠、導演戴墨、演員張譯四人聊劇本的時候,他和張譯幾乎同時想到了劉歡演唱的那首《少年壯志不言愁》,那是1987年電視劇《便衣警察》的主題曲。因為張冀之前親眼見過,警察聚餐的時候,經常唱這首歌。最後,這首歌在電影中出現了三次,一次是在車上,電台里播放了小雨點(程兵的女兒點歌時所用化名)點播的這首歌。第二次,三大隊五人出獄後,在夜宵攤喝醉了唱起這首歌。第三次,是程兵最後完成任務的時候,這首歌再次出現。

片中,香煙也成為描寫人物關係的一個重要細節。但對於張冀來說,他其實心裡有愧疚,「我不想讓小孩看到這個,我不抽煙,也不愛寫香煙,但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因為警察工作處於高壓之下,經常熬夜,是吸煙高密度人群。曹炳琨飾演的蔡彬出獄後,自己做了點小買賣,他有句台詞:現在的生活才叫生活。

在生活中,張冀經常看到那種很摳門,老蹭別人煙的人,他就把香煙作為搭建馬振坤(王驍飾)和廖健(張子賢飾)關係的一個重要道具,每次廖健都從自己兜里掏出一把打火機,然後再蹭馬振坤的煙,張冀總共用了三次來表現兩人之間的情感,最後一次在車站離別,廖健送了馬振坤兩條「華子」。「都是很生活的東西,卻充滿了人生的況味。」張冀說。

片中廖健在離別時送馬振坤兩條煙的戲,「充滿了人生的況味」。

另外,還有一些細節,比如俄羅斯方塊遊戲機、鏡子後面的人臉,在張冀看來,這些道具和細節屬於追兇電影中常見的類型片設置。

警察老張的反轉線等都是二度創作

張譯是張冀在劇本階段最早定下的演員。「定了他,再定的別人,他是主心骨」,張冀說。兩人之前合作過《親愛的》《我和我的祖國》,彼此太了解了,很默契,根本不用客套。如果張譯覺得有些地方調整後會更好,張冀覺得有道理,就會按照他的來。如果不想改,張冀也會堅持自己的想法。

張冀說,片中程兵的師父、老警察老張這條線,基本都是來自張譯的想法。在張冀看來,監製陳思誠這次返璞歸真,或許是之前拍了太多類型片,這一次他想越平實越好。

老警察老張這條線的一些想法,基本都是來自張譯的創意。

原劇本中,張冀寫的是老張經常熬夜抽煙喝濃茶,有天晚上回家就發病了。這個細節源於張冀之前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的真實原型,一位老警察沒有死在崗位上,不能算工傷,對一個家庭造成很沉重的負擔。張冀想通過這條線,一方面是表現警隊的一些生態系統,另一方面也成為程兵在審訊嫌犯時導致對方意外死亡的原因之一。

張譯拿到劇本之後,覺得前面劇情不太緊張,還是有點平,可以再加點東西。他提出一個想法:三大隊得到消息,去老城區捉拿犯罪嫌疑人時,讓老張去巷口追王二勇,他被王二勇撞了一下,晚上回家後就被送到醫院,後來又有一個反轉,其實王二勇並沒有碰到他。

張冀和陳思誠一聽這個方案,覺得很好,就加進了劇本里,再結合張冀寫的老張生病的線,與整個劇本對於現代人身份焦慮的設定是一以貫之的。

與十年前相比,張冀看到了演員張譯身上的變化,「肯定是自信多了」,張冀覺得,這種自信會讓演員有光彩,他敢下手去創作,不像以前那麼猶豫,並且下手很準,「就像剛才說的老張那條線,跟他都沒關係,但他也提出來了」。

《三大隊》的整個創作,讓張冀覺得很幸運的地方在於,無論是導演、監製,還是演員,都會從故事、人物出發,找到更好的創作方案。

馬振坤在火車站和隊友離別的戲,在張冀看來,處理得「很有電影的想像空間」。

片中,王驍飾演的馬振坤在火車站和隊友離別時,突然轉身回頭的那一聲應答,簡直是神來之筆。在接受新京報採訪中,張冀說,這是導演戴墨剪輯的功勞。這場戲在張冀的原劇本中是,馬振坤回頭,追上了火車,結果卻上錯了車,他以為上的是去往德陽的火車,實際追上的卻是開往廣州的火車,最後他悵然若失。

「戴墨按原劇本也拍了,但他現在這麼剪,很有電影的想像空間,戛然而止,有留白,非常好」。張冀說,電影有時候需要靠剪輯,戴墨這次表現非常好,很多地方都意想不到,相比他上一部作品(執導影片《誤殺2》),又做了一次升級。

導演戴墨在接受新京報採訪時,對於這一段的剪輯處理也十分滿意,「在那一刻結尾,就有一種高級感」。

觀眾仍喜歡看不平凡的故事

今年五一檔,張冀自編自導的電影《長沙夜生活》上映。上映後,張冀發現,觀眾對這部片子的接受態度並不如他的預期,「說實話,這部戲我投入的情感要比《三大隊》多,但電影是受體,主體和受體之間要高度縫合」,張冀說,這次觀眾對於《三大隊》的反饋普遍很好。

張冀寫《長沙夜生活》時,就想寫很平凡的一幫人,度過了一個很平凡的夜晚的故事。但現在他想分享給創作者們,今天的觀眾仍然喜歡看不平凡的事情,但是得由平凡的人來做。「你寫一個現實主義的東西,最好寫一個不平凡的事情,觀眾才願意進影院看」,張冀說,《三大隊》的故事就不平凡,特別是最後半小時,觀眾必須靠想像去跨越它,有種浪漫現實主義的東西。

編劇張冀表示,未來可能還會創作關於警察題材的項目。

明年,張冀有兩個編劇項目。一個是陳思誠導演的新戲,也是關於警察題材的。另一個是關於阿爾茲海默病題材的,通過一個家庭來講這個病,最近幾年國內外都有不少同類題材的影視作品,但張冀這次「想近距離去拍這個群體」。

【文/新京報記者 滕朝,鏗鏘電影編輯/明月林夕】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6ffc74ce2b0234cc2aa06865baed336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