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牧民拿起了「大炮」,他們的世界就變了

2020-11-12   國家地理中文網

原標題:當牧民拿起了「大炮」,他們的世界就變了

飛翔的角百靈,它們的身後是藏族人用來祈福的經幡。人類與各種野生動物共同生活在昂賽的山谷。

本圖攝影:奚志農

撰文:沈成

攝影:達傑、更求曲朋、次丁

黑鳶

攝影:次丁

二月的青海省昂賽鄉,

一處平緩山坡的向陽面,

有片金黃的草地。

攝影:達傑

這是氂牛冬季的伙食補充地,

大群氂牛被放牧在這裡。

成年氂牛大多只是默默地啃食草莖;

小氂牛則不安分得多,

不時抬起頭四處張望,

眼神充滿好奇,

在牛群里穿梭。

陽光下,

一派怡然休閒的景象。

危險也自此悄然而來。

幾頭灰黃色的狼排成直線,

在茫茫草原上潛行,

悄悄向牛群靠近,

而氂牛還渾然不覺。

圖為一隻雪豹緊追在一頭氂牛身後

攝影:達傑

突然, 狼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闖入了牛群。它們迅速選定一頭小氂牛,並且展開攻擊。好在附近氂牛較多,幾頭成年氂牛趕到,壯碩的身體和鋒利的牛角嚇退了餓狼。但狼並沒有死心,一轉眼,它們已經轉移到牛群邊緣, 抓住一頭落單的小氂牛圍攻撕咬,眼看小牛要被拖走……

這本來是達傑拍攝的一段視頻,

可惜故事並不完整。

「我去趕狼走了,所以之後並沒有拍到。」儘管普通話不甚流利,達傑的聲音聽起來卻是訥訥的,大概有些不好意思。 「自然攝影師應該忠實地記錄自然事件,而不是去干涉它。」看到這段不完整的視頻,著名野生動物攝影師奚志農的語氣里有些遺憾。

藏狐

本圖攝影:奚志農

「不把狼趕走,氂牛主人會罵我的!」達傑激動地站起身來。但他也明白,作為攝影師,自己這次的舉動不太專業,慢慢地退回之前坐著的地方,聲音降低接近喃喃自語地說,「我也是牧民……」高原上常年的風吹日曬使得他膚色偏黑,還蓄著絡腮鬍,看不出是否臉紅。

達傑以及次丁、更求曲朋三人,是野生動物攝影師奚志農發起的「 牧民攝影師成長計劃」第一批成員。早在2004年,奚志農將自己為品牌代言的費用換成一批數碼單眼相機,舉辦了第一屆中國野生動物攝影訓練營,培訓保護區一線工作人員學習攝影。由於一次偶然的機遇,他與達傑幾人相識,之後開始醞釀「牧民攝影師培養計劃」。

達傑、 更求曲朋、次丁

本圖攝影:柯炫暉

達傑:從「打豹英雄」到「護豹英雄」

一本出版於 1973年的小人書《 打豹英雄》中,有這樣一段內容:「在這萬分危險的時刻,東布達扎毫不畏懼,他用一隻手緊緊卡住豹子的咽喉,另一隻手緊握拳頭,用力向豹子的後腋捶去……東布達扎拿石頭狠擊豹子的腦門。頓時豹子的腦漿四濺,發出幾聲哀鳴之後,便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小書由真實的故事改編,

為了保護羊群,

與金錢豹搏鬥的「打豹英雄」東布達扎,

就是達傑的爺爺。

雪豹幼崽

攝影:次丁

然而在當年英勇事跡之後的半個世紀裡,他幾乎再也沒在昂賽見過金錢豹。「豹子都去哪了呢?」如今已經八十高齡的老人也會自言自語,「 那時候要保護家畜,傷害家畜的野生動物是『敵人』,現在不一樣了,它們都是住在一個『房間』的朋友啊。

更求曲朋拍到的金錢豹

如今觀念的轉換讓老人頗有些感慨,當年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幾十年後,他的孫子居然可以用相機來保護這裡的野生動物,成了名副其實的「 護豹英雄」。

次丁拍攝的雪豹。野生動物是昂賽當地人生活中的「常客」。

與當地其他藏族孩子一樣,七八歲開始,達傑就去山上放牛。有天,他遇到一隻巨大的雕鴞,看到這隻巨大的怪鳥用那雙大大的、露著凶光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當時還從未見過貓頭鷹的小達傑被嚇呆了,完全不敢動。那雕鴞蓬起雙翅,做出威嚇的姿態,露出了腳下一隻白馬雞的屍體。

達傑正在割草

本圖攝影:柯炫暉

「它能抓這麼大的白馬雞,要是來吃我怎麼辦!」講到小時候慌張的心情,這個藏族漢子也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我馬上轉身往家跑,到家還給阿爸講,在林子裡遇到了頭上有兩簇羽毛的怪鳥」。父親安慰了他,告訴他那是一隻貓頭鷹。

從放牛時起遇到各種野生動物,

從而引發的好奇心,

隨著達傑年齡的增長,

愈發強烈了。

達傑拍攝的藏狐

2008年,16歲的達傑用賣蟲草的錢換了一台二手數位相機。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他學會了是用相機記錄各種瞬間,開始到處拍照。相較於拍人,他更喜歡拍攝昂賽大草原上的生命。不久,小相機的儲存卡就被裝滿,沒有電腦的他只能買更多的儲存卡。再後來,那台相機壞了,只可惜儲存卡也丟了,照片並沒能被保存下來。

達傑的女兒康卓

如今的達傑已經29歲,自己也成為了兩個孩子的爸爸。他 七歲的女兒康卓,如今也已經是一名野生動物攝影師。從小看著父親背著相機出門,讓康卓對這個能夠將能把遠處的動物「拉」近的機器十分好奇。六歲起,身高與鏡頭長度比都占不了多少優勢的她就跟著達傑滿山跑,也會趁著達傑休息,努力地舉起相機拍照。 或許是孩子的緣故,動物們似乎對康卓更為親近,她可以在更近的位置拍攝他們。

今年10月中旬,

她兩次拍到了雪豹,

是目前世界上拍到雪豹年齡最小的人。

達傑和女兒康卓

次丁:被「遊說」成功

2015年,達傑妻子的叔叔從外地給他帶回一台更好的數碼卡片相機。設備升級讓達傑很開心,但一個人去野外拍攝總覺得有些孤單,「自己一個人去沒有意思,要有個伴一起」。再問了幾個小夥伴後,從小一起長大的 次丁被他「遊說」成功了。

「我問達傑,拍動物有意思嗎?他說,兩個人一起就有意思。」與達傑同歲的次丁臉窄一些,笑起來顴骨上的高原紅更為明顯。在達傑的勸說下,次丁也花3000多元買了人生第一台數碼卡片相機,開始了拍攝當地野生動物的「征程」。

一隻鼠兔被藏狐叼在嘴裡,鼠兔及旱獺都是藏狐較為青睞的獵物。

攝影:次丁

奚志農與這兩人是在一次救助雪豹的時候認識的。儘管只有短暫的半天相處時間,並且僅能在翻譯的幫助下勉強交流,但奚志農已經發現,這兩個藏族青年對周圍的情況都非常了解,並且有敏銳如鷹的眼睛來發現野生動物。他意識到, 牧民對身邊的環境和野生動物如此熟悉,天生擁有克服高海拔的基因,如果他們被培養出來,成為真正的攝影師,那將對拍攝這裡的野生動物有很大的幫助。

次丁在整理收集好的乾草,這是家畜越冬的口糧。

本圖攝影:柯炫暉

臨走時,他告訴達傑和次丁:「你們要繼續拍攝野生動物,以後我可以提供給你們更專業的相機。」

更求曲朋:拍照「上癮」

2018年,

牧民攝影師培養計劃又增加了一名新人,

就是 更求曲朋

更求曲朋正在拍攝一隻香鼬

攝影:次丁

達傑當年在寺廟出家時與曲朋相識,之後二人一起還俗。曲朋比達傑和次丁年長兩歲,與兩人相同,幼年時開始放牧,每天把牛趕到牧場後,曲朋更多時間就處於一種過分悠閒,甚至接近無所事事的狀態。讀過書的他覺得這樣生活有點無趣,於是想學習拍照,2011年還特意去成都的數碼廣場諮詢過購買相機。

當時單眼相機高達五位數的售價讓他退縮了,「那得挖很多根蟲草呢」,曲朋摸摸後腦勺,可拍照的願望始終在他腦海徘徊。直到兩年後,他的哥哥從廣州帶回了一台數碼單眼相機,他用相機拍攝野生動物的夙願終於達成。

曲朋在某個洞窟前發現了一隻藏身於此的猞猁

2015年,拍照「上癮」的曲朋又換了一套更適合拍攝野生動物的相機,包括一支150-600mm的鏡頭。設備升級,但是技術怎麼提高呢?曲朋聽說達傑和次丁在跟隨野生動物攝影大師學習,便請兩人點評自己的拍攝照片,三個人也會一起拍攝野生動物,二人就像奚志農當年教導他們那樣,教曲朋如何更好地拍照。

之後,奚志農再次來到青海的時候,達傑和次丁也把曲朋推薦給了他們的這位老師。

白唇鹿要跳過牧民為防範野生動物侵擾而搭建的圍欄,然而第一頭就被絆倒。

攝影:更求曲朋

曲朋和雪豹的的故事與達傑兩人不太一樣,他「 運氣更好」—— 他是首位拍攝到雪豹交配場景的中國攝影師。連續兩個小時,他一直都趴在地上,拍下了雪豹互相蹭頭、之後到岩石高處交配的全過程。兩隻雪豹分開後,曲朋由於一直不敢移動,僵硬的身體用了好一陣才緩過來。但付出是值得的,這段記錄,讓他真正成為奚志農牧民攝影師團隊的一員。

正在交配的成年雪豹

攝影:更求曲朋

達傑三人的成績,

也給其他牧民起了示範作用。

藏原羚

攝影:達傑

藏羚

攝影:次丁

褐岩鷚

攝影:更求曲朋

如今,

有更多牧民把賣蟲草的錢換成相機和長焦鏡頭。

他們意識到,

生活除了放牧與挖蟲草,

或許還有更有趣的事。

達傑(上)、 次丁(中)、 更求曲朋(下)

本圖攝影:柯炫暉

※本文整理自美國《國家地理》中文版《華夏地理》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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