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惡意,在網絡「上廁所」的女孩們

2022-08-18     娛樂硬糖

原標題:弱者的惡意,在網絡「上廁所」的女孩們

作者|毛麗娜

編輯|李春暉

這是一場直播自殺。身著JK制服的香港女孩從天水圍樓頂一躍而下,生命定格在18歲。幾個帳號一邊刷著「好似好似(諧音「死」)」,發「開香檳」表情包慶祝,一邊說「金頭解(女孩黑稱)又在裝死吧,她才不會自殺」。

今年7月這場震驚兩地的網暴致少女自殺案,令無數人憤怒、嘆息,也讓很多人初次關注到「網絡廁所」及其用戶——「廁妹」。

其實今年4月,黑客凱文便發布過多張截圖,表示「這幾個帳號每天都在刷新我的三觀,已經全部舉報了」。圖中所示,是幾個聚集了精神病患的「病廁」。上帝之鷹、影九、Creamy蕉等大V也都曾與廁妹發生衝突,還號召網友「舉報端掉這些毒瘤」。但由於「網感」到了難懂的地步,這些內容並未引起太多關注,直到鬧出人命。

廁所及廁妹如今成了被圍剿的對象,部分內容過激的廁所已經消失或進入休眠。對於局外人,卻仍然很難理解這一切。自稱廁妹,在網絡上聚眾「拉屎」的究竟是什麼人?賽博廁所又是怎麼出現並成為「殺人武器」的?

誰在網上修「廁所」

嚴格來說,只要是帶有發泄性質的網絡帳號,無論公開與否都可以被稱為「廁所」。但如今鬧出人命的,是那些名為「某某隔空喊話bot」的帳號,即「網絡公廁」。

它的前身硬糖君曾在《中國特色bot潮》中詳述過:bot運營者(即「皮下」)根據帳號調性,或自己搜集內容,或接受他人投稿審核後發出,網友則在評論區留言、形成小圈子交流。但「隔空喊話bot」的氣氛就沒那麼友好。在匿名機制下,投稿人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泄負面情緒,因此被稱為「公廁」。

第一個搞「隔空喊話bot」的是誰已難查證,目前較公認的先驅是2019年因遊戲《最終幻想14》誕生的FF14隔空喊話bot。該bot的初衷就是在微博為玩家提供交流平台,並不像現在的「廁所」黑泥與戾氣叢生。

女性向遊戲《偶像夢幻祭》隔空喊話bot的出現,則被視為bot從交流走向「拉屎」的分界點。

該遊戲因角色眾多,CP線也多,衍生出許多愛恨情仇。遊戲圈的規矩不比飯圈少,頂著自己的id吐槽角色及CP,很可能被其他玩家圍剿。因此玩家需要躲在匿名機制背後「隔空喊話」。

必須指出的是,不是所有隔空喊話bot都充滿惡意,有些圈子小又冷門的隔空喊話bot至今仍扮演著「產糧」(同人創作)平台的角色。

總之,在今天這個衝突遍地的網際網路,隔空喊話bot提供了一個可以相對安全發聲的平台,迎合了受眾需求,因此帳號活躍度、用戶黏性都較高,很容易從零起量。於是,大量隔空喊話bot雨後春筍般湧現,且不局限於最初的遊戲圈、ACGN圈,已擴展到娛樂、體育等圈子。

而無論是被網暴致死的香港少女,還是對她步步緊逼的那群未成年,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廁妹,即這類隔空喊話bot的用戶。她們普遍年紀不大,以未成年居多,共同使用一套外界看不懂的語言體系,深度沉迷在各類隔空喊話bot投稿,以及拉小圈子吐黑泥。

這些帳號之所以被稱為「廁所」,在於其中充滿了大量惡意的「賽博排泄物」。無論帳號運營者還是廁妹們,都知道這樣的內容是不適宜直接曝光在網絡上的,所以會使用縮寫、各類諧音花名,極力規避內容登上微博廣場,或被非圈內人搜索到。

正因這種刻意藏身,網際網路上雖然存在大量隔空喊話bot,普通用戶卻對她們毫無所覺。

事先聲明的作惡

也因為這種隱匿性、免責性,除了極冷圈的產糧bot,大部分隔空喊話bot最終都會變成充滿污言穢語的罵人工具。香港少女自殺後,又有一些人站出來,表示自己也受到廁妹長時間的視奸與網暴。

大部分隔空喊話bot就是隔空吵架。雖說bot皮下並不站隊,被掛的人不服也可以站出來反掛,但通常先被掛的人在第一印象就落了下風——「肯定是你乾了什麼才會被掛」。在廁妹的戰場裡,被掛的一方很容易被網暴。

廁妹的網暴方式,大體有人身攻擊、發布他人隱私、進行侮辱性創作等。人身攻擊就是最常見的,或投稿或在小圈子裡,長期對他人使用「創亖、腳剎、銅絲」等廁言廁語進行詛咒;發布他人隱私,則是通過扒帳號等方式了解被網暴者,再分享給其他廁妹進行調侃(銳評);侮辱性創作是以被網暴者為原型寫黃文或P鬼圖。

幾種網暴方式往往是混合進行的,香港女孩依奈就是因為長期遭受這種組合拳攻擊,最終情緒崩潰走上絕路。

廁所的匿名投稿機制與獨特語言體系,是導致廁所網暴層出不窮、廁妹言辭越來越過激的關鍵。

隔空喊話bot的發布機制是由用戶發私信給帳號投稿,皮下經過審核後編號發布。所謂審核並不嚴格,多數情況下皮下收到投稿後就會直接發布。如前文所述,廁妹年齡不大,也沒經過社會毒打,本就是一群自我中心、缺乏道德感的小孩子。在匿名機制的保護下,她們內心的黑暗更加失控。

深度沉迷的廁妹們往往對他人缺乏同理心。但若現實中對他人實施暴力,那種面對面的衝擊其實會抵消傷害他人的爽感。但網絡可以迴避這種衝擊,爽感加倍。

「是啊是啊,高柱說得對,都是她們的錯,就是這些健人偷了我們的人生,統統創死」。那些原本只能深藏內心的陰暗想法,因bot的存在得以安全釋放,同時還讓廁妹們有機會在評論區找到「同好」,進一步抱團,堅定自己的想法。

正常人根本看不懂的廁言廁語,為廁妹們帶來了小眾圈子的優越感。這種看似發瘋的語言體系,也是一種高效的用戶過濾——正常人看到滿屏的「創死、殺殺殺、銅絲」,第一反應就是繞著走,而不是留下與廁妹講道理。

反對的聲音少了,留下的都是彼此認同者。她們對「廁妹」這個諢號也欣然接受,自詡就是廁所里的垃圾人。別人如果爭辯,就搬出「我就是在拉屎,你跟一坨屎計較什麼」來自我開脫。

事先聲明我是瘋子、我要作惡,是否就可以免除正常人的義務?起碼廁妹是相信這套邏輯的。被網暴的香港女孩,也試圖通過講道理讓對方停止網暴。但在這套「我就是廁所里的垃圾人,你認真就是你急了,你是不是玩不起」的邏輯下,廁妹反而更起勁。

廁妹與狗粉絲,網際網路流竄的惡意

說普通人看不懂的抽象話,通過自我矮化的方式逆反主流、作惡取樂,廁妹很容易被看作性轉版的狗粉絲。

但同樣是作惡發瘋,廁妹與狗粉絲的傷害對象和出發點並不相同。狗粉絲多針對女性或男明星,廁妹傷害的卻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女性素人;變身幕後操縱師,讓真相變得樸素迷離,是狗粉絲最大的快樂;廁妹則通過吐黑泥、掛人釋放戾氣獲得快感。

釐清這些異同,也能幫我們了解廁妹的戾氣從何而來,她們為什麼總是在傷害「自己人」。

其實明星名人紙片人,也在廁妹辱罵之列。但這種辱罵,更像是一種日常口癖。真正讓她們獲得爽感的,還是對身邊人、同類人的傷害。

廁妹主要的辱罵對象,一是被她們稱作「萌萌人」的圈外人。包括廁妹現實生活中的同學親友,或在網絡衝浪時無意中瞥見的普通網友。因為廁妹多數覺得自己過得不幸,且將這種不幸歸咎於外界。看見過得不錯的人,尤其是身邊過得不錯的人,就要罵一罵。

但圈外人對廁所圈子並不了解,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背後這麼惡毒的辱罵自己。加之廁言廁語很難被搜索到,搜到了也看不太懂。所以即使被罵,對普通人也造成不了什麼實質傷害。

廁妹的第二類辱罵對象,則是與廁妹同屬一個圈子的同擔們。

掛人在廁所是最平常不過的事,理由也與公平正義無關,「有時候看你不順眼就掛了」。自殺少女與長期網暴她的那群人,就同屬音游《COMPASS》圈。依奈也因為身處圈子中,能夠接觸和看懂這些無所不在的惡意,最終走上絕路。

依硬糖君看,廁妹罵圈層同好的出發點,其實與她們罵圈外人並無不同,都是「我過得這麼慘,你卻只有一般慘,一定是你偷了我的人生」。與狗粉絲不同,被廁妹們投射最多恨意的,往往是和她們差不多的人。

這種恨意乍聽很莫名其妙,但如果以中學的校園衝突來解釋,就很清晰了。在《女孩們的地下戰爭》中,作者經過調查發現,幾乎所有參與問卷的女孩,學生時代都經歷過莫名其妙的惡意,被孤立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我穿了一件裙子被別人誇了,我最好的朋友就聯合其他人孤立我」。

在廁妹眼中,廁所就是一個「垃圾抱團取暖,大家一起沉淪」的泥潭。一旦泥潭中出現了和她們不一樣的人,或者曾經抱團發瘋、如今想要改變的人,那她就是被網暴、被針對的對象——「你只有和我一樣爛或者比我爛,我們才是朋友」。

這有點像安陵容。造成安陵容一生不幸的,與皇上皇后華妃甚至她的父母。但報復這些人過於遙遠、困難,唯有近在身邊的甄嬛和眉莊,成為她發泄恨意的對象。「她們偷了我的人生」,如果安陵容有手機,一定會這樣投稿。

圈內的寫手、畫手被掛被網暴,則與隱秘的嫉妒心理有關。「如果我們現在還是中學生,我可能也是廁妹會掛你哦。」一位曾與硬糖君一起寫文的同好表示,她其實能理解這種心理。「明明大家水平差不多,你的流量就是比我高。我不能承認自己是個廢物,所以我只能恨你。恨又需要發泄,匿名廁所不就是最佳選擇。」確實,水平差不多才會嫉妒與不服氣。網文作者只會互相看不起,很少去腳踩老舍干翻魯迅。

如今廁妹與廁所成為眾矢之的,部分廁所已跑路大吉。但這並不意味著結束。人間惡意未消,網絡就永遠要產生下水道——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是什麼形式,是否更隱蔽,也更邪惡。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2342c3b7d32fc8b2880928ab00c839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