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入塵煙》,不做時代的失語者

2022-07-21     邑人電影院

原標題:《隱入塵煙》,不做時代的失語者

本文作者:風吹沙

新片《隱入塵煙》,靠口口相傳,目前豆瓣8.4,這裡沒有田園牧歌,只有一顆麥子失語的一生。

1、

我要用口口相傳,為正在上映的這部影片助力一把。

《隱入塵煙》,多地沒有排片,而全國的院線平均排片率只有1%。但這部電影入圍了第7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角逐金熊獎,成為近幾年唯一入圍的國產片。又是應了電影界的那句話:牆裡花開牆外香。

這部電影沒有做推廣,原因是「沒錢做宣傳」。僅靠口口相傳,豆瓣打分目前已上升到8.4,貓眼和淘票票已是9.2分。叫好不叫座,這是小眾文藝片的困境。網上在呼籲影院適當增加排片的呼聲越來越高,希望這種呼聲能夠被院線聽到。畢竟,電影就是拍給人看的,如果觀眾和電影被阻隔在排片上,是整個電影市場設置的遺憾。

2、

先來切入一段影片中的台詞。

「被風刮來刮去,麥子能說個啥?被飛過的麻雀啄食,麥子能說個啥?被自家驢啃了,麥子能說個啥?被夏天的鐮刀割去,麥子能說個啥?」

似有所悟,似有所痛。不是嗎?

該片導演李睿珺說,人的一生,從出生到長大,到生活的的這個過程,沒有誰不是拼盡全力的,大家都很努力的活,那些境遇沒那麼好的人,更值得被看到、被聽見、被關注。所以他的鏡頭對準了這樣一群人。

我被他這話打動,我們經常聽到一句流行語:「關注弱勢群體」。怎麼才能關注到?人們總是被光鮮亮麗的事物吸引,被高亢激越的聲音覆蓋,而忽視了那些更需要被關注到的人和事。他們首先「要被看見」,他們努力,但他們失語,他們命如螻蟻,低入塵埃,他們是一群隱入塵煙里的人。

3、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頭驢,就是電影的全部。拍攝地在李睿珺的家鄉甘肅張掖花牆子村。那裡有一條河叫黑河,古時叫若水,「若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若水。

馬有鐵(武仁林飾)與曹貴英(海青飾)都是被家裡嫌棄的人。馬有鐵在同村人口中被稱為馬老四,為哥哥家當牛做馬地幹活,自己連個窩都沒有。貴英身有殘疾,不能勞動,動不動還有漏尿的毛病。他們都被親人當累贅一樣甩了出去,被湊合出了一門婚姻。

但是,再卑微的生命,都有自己的江河。

他們沒有家,只能借住在同村人的空置房裡。家徒四壁,只有老四帶出來的一頭驢。從這裡開始,兩個苦命人開啟了他們自己的二次人生,為自己活著。在他們曾經一個被嫌棄、一個當牛做馬被使喚的生命里,從來沒有體會過人間真情。可是一點點的,他們從對方身上體會到了什麼是愛、關心、尊重。

老四帶著貴英去給爹娘上墳,告之娶上媳婦了。倆人坐在沙丘上,老四給貴英一個蘋果,貴英拿著有點不知所措,沒有人那樣對待過她。老四說,吃吧吃吧。然後又拿出乾糧塞在貴英手裡。

看的時候,心中時時有隱痛,卑微的人的卑微生活,讓人感到現實生活的殘酷和無奈,更有無解的痛心。連他們的相互取暖,都那麼讓人心痛。

4、

他們從一無所有,開始了向踏實生活的一步步邁進,這是一個農民的夢想。他們依賴土地,除了土地一無所有。土地貧瘠脆弱,只能維持人最基本的生存。他們從鄰居那借來雞蛋孵小雞,從小賣部賒來種子化肥播種,脫土坯建房子。當燈泡照在滿是漏洞的紙箱子裡,看著小生命的破殼而出,那是他們少有的溫暖的一刻。正如導演李睿珺所說,《隱入塵煙》的命題是「建構」。生命是怎麼開始的?糧食是怎麼來的?農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而導演有意識地以緩慢細密地方式告訴我們這一切,從他的建構到觀眾的建構。

當電影以緩慢的敘事方式,把播種小麥與建房這兩件事的全過程細膩地展現給觀眾時,觀眾象是被導演推了一把,本來面對面的兩個本體逐漸融入一體,從心理上使勁,如同我們自己在勞作。我們知道了冬小麥從秋天播種,冬天發芽,春天返青,澆水施肥除草,到夏天收割,脫粒、碾磨、裝倉的整個過程。四季流轉,如人的一生。這是辛苦、等待、企盼、喜悅的過程,也是讓人心踏實的過程,它寄予了農人的全部希望。正如馬老四所說,你種下一袋麥子,秋天土地就會還你幾十袋。土地賦予了人類無差別的關懷,老四對貴英說:「今年麥子收成好,可以放開來吃。」放開來吃,就是他們對物質的全部厚望。

家園的建造也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挖土、汲水、和泥、脫土坯,每一樣都充滿辛苦。兩個人一頭驢用他們全部的力氣,把家一點點地壘了起來。勞動在這裡已經摒棄被美化,那是實實在在地艱辛。家終於被建起來時,貴英感嘆,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有一個家。

在辛苦的勞作里,他們有著自我精神富足。孵小雞時,貴英捉著漏出來的光,老四晃動著燈泡;他們相互用麥子在對方手上摁下麥花,一個喜字被他們小心地揭來揭去地貼上牆,每次老四貼時都要問端正了不?貴英說再高絲絲(高一點)。對外他們是邊緣化的失語者,對內他們構建了自己的精神暖窠。老四說,年底賣了麥子,給你買個大電視,帶給到大城市把病看了,去大城市浪浪。他們在土地的支撐下構築著自己的希望,老四說,啥都是地里長出來的,土地都不嫌棄我們,土地乾淨的很。

只要土地在,一切都在。

5、

如果導演的用意只在敘述兩個苦命人相依為命的故事,那是曲解了這部電影。導演借用麥子的生長過程,把鄉村、貧困、邊緣群體、土地、環境惡化等元素植入影片中,同時把一個古老民族血脈里的堅忍、承載、逆來順受的特性深刻地展示出來。這是一片古老、厚重、樸實、蒼涼的土地,生活其上的人們受壓、隱忍、無奈、順命。他們的根深深地扎進土裡,雖然被淘洗和沖刷,但一直堅忍地活著。甚至在老四獻「熊貓血」救本村一個大富豪時,貴英第一次放膽說話:「我們不抽」。但她的聲音並沒有被聽見,他們天生就是被忽視的,連自己的血也不能為自己所有。

一年的勞作,收入3980元,還去賒帳的種子化肥農藥1500元,他們剩下2500元不到。這是一年的辛苦。土地承載不了農人的夢想了,對土地的堅守與對貧窮的接受是不爭的事實。農村正在空心化,逐漸消亡。推土機在不斷推倒那些沒人住的房子,農村的血脈在消亡,農民「被上樓」了。老四在分給他的新房裡問,我的小雞、驢住哪裡?

離開土地的農民還叫農民嗎?

李睿珺說:「我覺得任何國度的任何人,對於土地的依存都是相似的。特別對來自鄉村的人來說,他們與土地的連接感可能更強烈一些,因為農民的經濟來源全是來自於這片土地。城市裡的人可能覺得好像與土地沒有很直接的關聯,但反過來一想,我們居住的樓房,其實一樣是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土地承載和付出,卻從不索取,土地是農民的根。

在經濟大潮的裹卷下,農耕生活逐漸被邊緣化,人和土地的血脈相正在被割斷,甚至我們不再熱愛土地,並且肆意揮霍土地,似乎我們的生活天生就來自於鋼筋水泥。新一代的農民離開了土地,在城市裡艱難紮根,城市在抽取他們的血,再把他們吐出來。容不進的城市和回不去的家鄉構成了他們的宿命。

再回到文章開頭,借一個瘋子之口對麥子的詮釋,作為一直紮根在土地里的麥子本身,它能說個啥?它能拒絕被收割的命運嗎?那些和土地一起默默堅守的人們,他們能說個啥?他們被土地饋贈,被時代拋棄。他們是這個時代的失語者。

片尾馬老四要放驢走,驢不走,他對驢大喊:「都被人使喚大半輩子了,咋這麼賤」。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1b1ef3d50787364cad3d48fed8963e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