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鱼港
在博贺,海雁渔委会的李孔春带我们去找他的两个老朋友:68岁的杨伟珍和72岁的李兴礼。作为老博贺人,他们的一生,都写在了海上,见证了博贺渔港第一个渔民大会的成立、第一个码头的建立和第一次油补的获得;见证了博贺渔船由少变多、由木变钢、由小变大的过程;也见证了博贺渔民生活的变化。尽管平均年龄已经七十多岁了,看起来仍精神矍铄,说起那些船上的日子,他们都很兴奋。
杨伟珍
连家船上异常艰苦的海上生活
“我从小就生长在渔船上,懂事起就跟着父母打渔了。那时候条件差,跟现在没法比,全家近十口人都挤在一条小木船上生活。”杨伟珍告诉记者,从记事起他就随父母在连家船上生活,全家随船逐浪以捕鱼为生。
杨伟珍回忆起连家船上的生活,感慨颇多。他说,那时候对博贺的渔民来说,渔船就是他们的房子。一条木船大概只有3米宽,长度5~8米不等,一般在中间平阔的船身处,用竹篷搭起一个遮蔽的棚子作为船舱,也就是日常起居的地方。白天开船出海捕鱼,晚上则回港停靠,由于远看大小高低不同的船停聚在一起,像连成排的浮船,渔民形象地称之为连家船。“一般一条船就是一个家庭,渔民吃喝拉撒睡以及日常捕鱼劳作等都在船上。”
“在连家船上长到9岁我才上岸去读书,住在镇上爷爷家,15岁读完小学遇上文化大革命,就没读书了,跟着船队出海捕鱼。”体验过陆地安稳与平静的生活后,年少的杨伟珍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岸上有自己的房子,全家不用再挤在夏不遮阳、冬不御寒的连家船上过日子。
“以前出海的辛苦,现在的人真的想不到呀。一条木船上,劳动干活、吃喝拉撒都在上面,在海上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山,有时候吃饭一个浪过来,饭菜全泡了水也照样要吃下去。船上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就一直对着茫茫的大海,最开心的时候是能碰上白海豚。”采访过程中,李兴礼也感叹当年艰辛的海上生活。
“60年代的时候,我们的船上都没有导航,哪里有鱼,哪里下网,全部靠经验。船上的劳动强度十分大,刮风下雨也没地方避,木船上的淡水储量不够了,每个人一天就分到3杯水,喝、洗身子都包含在里面了。”李兴礼描述说,当时的船一般有15个人左右,13名劳动力和2名煮饭的妇女。“我们当时都偷偷贿赂炊事员,让她们把淘米水给我们留一点,用来洗脸。”说起此事,李兴礼哈哈大笑。
“1974年,我们建起了第一个民办公用码头。”李兴礼回忆说,当时资金紧缺,没有吊车和运输车,就动员全镇的劳动力,“当时我是青年突击队的队长,镇里每个人都分到了任务,还有上山下乡的学生,每条船也抽出一个劳动力,去抬石担沙,往返好多次,石头硌得肩膀都流血了。”
李兴礼
经营体制改革,渔民各显神通
“博贺这里,当时除了渔业,很少有其他的行业,也很少有人走出去。”李兴礼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国开始实行合作社,博贺随之出现第一个渔民协会,把生产资料收归集体;之后根据各地拥有船只特征的不同,划分为三个大队,海雁大队中型船多,海鹰大队大船最多,海燕大队小船、连家船比较多。
“当时实行合作社生产方式,私人的渔船都按价入股了合作社,成立了渔业大队,渔获物卖出后要统一分配,人均年收入在200~300元。”杨伟珍补充说。
1985年,广东省实行“以渔船为独立生产经营单位的体制”,渔民获得渔船生产资料所有权、使用权和经营权,极大提高了博贺渔民的生产积极性。李兴礼表示,“私人化之后,大队里的船就被大家买回来了,大家出海就像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博贺捕捞业一片繁荣昌盛。”
在机动化还不够普及的时候,技术至关重要。作为老渔民,李兴礼也跟记者分享了一些他们积累下来的经验。“所谓停风头追风尾,就是8级台风的时候要回来,缓到6级的时候可以出去,渔获量很好,那时候就是技术越好钱越多。”
从木到钢,出海安全性逐渐提高
两位老人回忆说,60年代的渔船大多是木帆船,一个航次10~20天不等,动力全靠风,没风就动不了,航行100海里就要花3~4天时间,出海归期不定。船上也没有雷达、定位仪、避风仪等设施,为了搞清木船在海上的位置,渔民自己想出来一个办法,“我们就用绳子绑着工具放到海上取泥,根据取上来的海底泥判定位置。”杨伟珍说。木帆船最怕的是台风,由于没有准确的海上预报,出行全凭老渔民的经验,遇到台风多半是开不回来的,常常出事故。“行船走马三分险,当年渔民都是拿命在讨生活。”
“70年代开始机动船多起来了,可以开到更远的海域捕捞,一个航次时间在10~30天,但是又常会遇到柴油供应不上的情况,没油了只能停航。那时一个船队4条船就配一个收音机,用来接收台风警报,台风来了大家就都开船回来。80年代之后,出远海的都是机械化的船了。”杨伟珍说,随着技术进步,渔民出海捕鱼条件也越来越好了,安全防范能力也逐渐提高了。
同时,为了提高捕捞生产力,博贺渔民积极把木帆船改机船,小船改大船,木船改水泥船、钢壳船,配套船用动力柴油机为主副机,配置起网机、锚机、舵机和助渔导航仪器,并采用网产高的新型底拖网、围网、刺网等,更新改造船网工具,大大提高了生产力。
在经营体制改革那股浪潮中,李兴礼没有选择买船,“我当时觉得,那些船都太落后了,动力不够,去维修的话成本也高,我就去装新船,我是海鹰大队第二个装新船的人。”说起这事,老人还是一脸骄傲。“俗话说得好——‘有拖无拖在于网,拖多拖少在于机’,造新船是十分必要的。”
随着船只数量的上升,为了规范化管理,博贺成立了5个渔委会,分别是海雁渔委会、海鹰渔委会、海燕渔委会、新海渔委会和新港渔委会。
90年代的博贺渔港,已经有很多的机船,当时为了筹集资金,很多博贺人采取入股的方式,由一户或者多户投资,采取股份制的方法建船。“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家族里几个兄弟凑钱造了一条17米长的木船,大家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捕鱼卖了点钱又买条好一点的船出海。”杨伟珍告诉记者,他靠着生产换船,稳扎稳打地走下来,逐渐累积了一定的资本。2014年,他拥有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钢质船。
“之前我们去香港澳门,看到人家的船,‘油光水滑’的,十分羡慕,10年之后,就是他们羡慕我们了。”李兴礼笑言,博贺的渔船更新改造大概用了8年时间,就把木船改成了大船和铁船。“那段时间,经常有金融机构的人来博贺,这里船多,他们看到了商机,开始不停有资金投入,加工、运输等其他行业也纷纷进来。”
“博贺最好的时代,
就是捕捞政策最好的时候”
“在我看来,1985年到1990是一个阶段,生产体制改革;随后又是一个阶段,那时候船多,生产方式和工具都发生了变化;2010年之后,博贺渔港的船就很多,而且抗风浪能力强的铁船远远超过了木船,生产总值和生产总量都显著提升。”李兴礼说。
“博贺最好的时代,就是捕捞政策最好的时候。”2006年开始,国家开始实施渔业燃油补贴政策,博贺也进入了捕捞业的黄金时代。李兴礼表示,最巅峰期时,他的朋友一条40米宽、60米长的船,每年补贴达到210万,行情好的时候还有生产纯利润100多万,“2008年到2014那几年,都说博贺的渔民有钱,除了船东,工人的待遇也有所提高。”
“渔民的日子真正好起来,是2006年国家实施渔业燃油补贴政策以后,这幢楼也就是3年前才盖的。”忙了半辈子,杨伟珍也终于实现了在博贺镇盖小洋楼的梦想。据了解,在杨伟珍、李兴礼所在街巷安家的大多是当年连家船里的上岸渔民。现场所见,都是漂亮的小洋楼,有气派的大门和宽阔的街巷,春节时挂上去的小彩旗还在风中飘扬,孩童在追逐打闹,妇女在晒衣聊天,懒散的猫狗在太阳底下睡觉,随处透露着宁静祥和,很难想象这样富裕宁静的村巷是由当年那批上无片瓦遮日月,下无寸土可安家的渔民所建。3年前,杨伟珍将船长一职完全交给儿子,正式退休上岸,结束了他50多年与风浪搏斗的日子。杨伟珍说,“如今一同出海的老兄弟也都退休了,闲来无事我们常聚在一起喝茶聊天。”
“除了我们的居住条件,现在船上的条件也越来越好,船上有房间、有厕所,有北斗定位系统,船的位置在哪里我们也清清楚楚。每个工人的床头都有空调电视,船上也有卡拉OK等娱乐设施。”李兴礼说,现在的船,机动化程度都很高,10多个人,10天来回,船上的储量都够,船员也有人均1500左右的补贴。
捕捞效益下降,渔民寻求改变
上世纪末,广东近海生态环境污染日重,加上近海渔船增加过剧,捕捞强度过大,加速了海洋渔业资源衰竭,再加上北部湾重新划界,广东省捕捞渔场范围收窄,“还有一些渔民素质比较低下,电鱼、炸鱼等行为也对海洋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博贺“船多鱼少”的矛盾逐渐凸现。
“现在好多优质鱼都捕不到了,带鱼、鲳鱼也少了很多,鱼肥(做饲料用的小杂鱼)反倒很多。”杨伟珍告诉记者,在上世纪50、60年代时,渔船没有冷藏设备,远海捕回的鱼都是用盐腌制保存,那时以“担”(100斤/担)为计量单位;现在渔船都有冷藏功能,采用冰鲜的方式保存渔获,以盆(50斤/盆)为计量单位。“以前一天能打100~200担,现在捕到的多是沙丁鱼等小杂鱼,好的时候一天能有3000~4000盆,不好的时候捞不上几条鱼。”
“我的两个儿子早年都跟着我出过海,小儿子坚持下来了,大儿子不太适应出海环境,就负责陆上补给和销售工作。2016年底我退休了,就交给小儿子开船了,他第一年独自掌舵开船收益并不理想,在2017年亏损了300多万元,除了客观的原因,也因为他操作还不够好,没捕到多少鱼。经常撒空网不行啊,毕竟出海成本高,一次航程单油费就上百万。”杨伟珍表示,这也是博贺渔民典型的家庭经营模式。
“在我看来,休渔是十分有必要的,是有利于子孙后代的重要举措。”李兴礼说,渔民现在也渐渐意识到养护海洋的必要性。目前因为捕捞效益的下降和发展形势的改变,博贺渔民家庭也在寻求着新的改变,选择走出去或者试图结合市场,做餐饮或者休闲旅游。
来源:《海洋与渔业》
记者:罗茵 李奕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