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好年华总是过的太快 (下)
高嘉林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也不愿意多想,更无意加入他们的争吵,在外头等了一会,看着两个售货员收拾完东西先走了,这才走进来对男人说:“同志,我买饭盒。”男人听了,急忙到柜台里边找,女人揉着眼睛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低声惊呼:“嘉林……嘉林……”
高嘉林这才抬头看她,原来这位被称作黄会计的女子就是黄雅萍。心中一番滋味一下子涌了上来,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咳嗽了一声才问:“雅萍……雅萍……你,你不是跟你爸妈回南京了吗?”
黄雅萍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只见李军已经找出来饭盒递给高嘉林,高嘉林也没仔细看,问了价就交钱。临走时,高嘉林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从他那憋得难受的胸膛中冒出几句:“我就在县委大院当临时通讯员,有空咱几个老同学一块儿坐坐。”说完,看了李军一眼,骑上车走了。黄雅萍见到昔日深爱的恋人,想起在报纸上看到他那么多文章发表,眼下更有才气,更有男人味儿了,比起丈夫不知要强多少倍,心里又后悔又难过,泪水更加止不住了,似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啦啦往下掉。
李军见不得黄雅萍哭,那哭声像挖他的心,掏他的肺,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得劝了两句,就到后面抱了女儿,劝她回家。
第二天,高嘉林和老景、小王一起参加县里的会议,下午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整理会议记录。老景交给他的任务是写一篇通讯稿,明天就要发到县报上。因为是县里的第一次任务,高嘉林写得格外认真,随着钢笔不断地在光洁的纸上滑动,一篇通讯眼看就要圆满收笔了。吹干了墨水,高嘉林伸了伸腰,准备到老景办公室去交给他。刚开门,就见门外伫立着一个女子,正要伸手敲他的门。“雅萍,你怎么来了?”虽然昨天告诉了她自己在哪儿,但高嘉林对黄雅萍的到访还是非常惊讶。
把她让到屋里,一边倒水一边问道:“下班了吗?”
“嗯。”黄雅萍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高嘉林的眼睛。
两双眼睛相撞,内心各有猜想。黄雅萍模样依旧俊俏,仍然和高中时一模一样,头发烫得蓬松卷翘,上身穿粉色紧身衣,下穿黑色直筒裤,很好地勾勒出她迷人的线条,那勾人的眼神忽闪忽闪的,坐在桌子前面,看着高嘉林幽幽地说:“我现在心里很乱,即便和李军住在一起,也是同床异梦。”
看到高嘉林沉默,黄雅萍继续说:
“嘉林,你认为我跟他能白头到老吗?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我什么理想都不能实现,他简直就是我身上背着的沉重包袱,不知什么时候能卸下,我真的不想跟他过了。”
说完,黄雅萍就抽泣起来。
“这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我也给你做不了主……”一时,高嘉林也慌了神,不知所措地说。
“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高嘉林仍然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高嘉林嘴里嘣出几个字:“好好过日子吧!”
“不,我决受不了,决受不了!上帝啊!反正我还是决定不了!要知道,无论如何,我准是受不了的!”黄雅萍站起来,惊异地环顾四周,好像她连她来到这里感到惊讶,并且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上帝啊!”高嘉林在心里祈祷着,“给我指个光明路吧,我要放弃这该死的……我的梦想!”
情人相见,难忘怀旧。天很快就黑咕隆咚的,两人还依依不舍,仍在不停地叙述往事。
黄雅萍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许多话如同一声声闷雷,劈的他将要魂飞魄散,一时愣怔了半天,也没有缓过劲来。
不可否认,这个女人是美丽的,也是多情的,尤其是她哭得梨花带雨时,更散发出一股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了农村和部队历练的高嘉林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的小伙子了,他也有了自己妻子和孩子。更何况,他对黄雅萍说的事一无所知。
黄雅萍无疑是十分聪明的,从高嘉林的沉默中,她就可以感受到他的不解。于是,她缓了缓气,以她有些沙哑但依旧动听的声音,向他讲述起了回南京以后的事。
经历了爱女的伤痛,又长途跋涉之后,父亲在回到南京不久就病重去世了。妈妈也因为伤心过度,在半年后也离开了人世。一下子无依无靠的她,在工作调动问题上,也遇到百般险阻。不知什么原因,南京那边本来已经决定接收她的单位突然变卦,说不接收了,找父亲的朋友战友也都没有结果。万般无奈之下,黄雅萍又回到了县广播局。可是回来以后,人事局里领导说档案已经调走,有人顶替她原来的位置了。这时候,张柯南的妈妈告诉她,可以把她安排到县里的供销社上班。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只有求助于张柯南的妈妈。
高嘉林听到黄雅萍提到张柯南的妈妈,不禁脱口说道:“她妈妈对你还是不错的!”
“嘉林,他妈妈真的对我不错吗?荒唐的事情还在后头哩?就像当年告你一样,用同样的手段对我绝情!”黄雅萍目不转睛的看着高嘉林,心如刀绞,很痛心地说。
原来,张柯南心里忘不了黄雅萍,半年时间里一直没有找对象,给他介绍的也都不满意。一见雅萍回来,心里才开始活泛了一些,张柯南的妈妈就趁机撮合他俩。谁知道,到后来见她无依无靠,全然不顾两家过去的交情,张柯南的妈妈撕破脸皮,居然又从中作梗搞破坏。说到伤心处,黄雅萍阴沉着脸,狠狠地说:“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我当初就不应该同意,要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可我万万没想到,临近结婚时新娘竟然是经理的妹妹。我谁也不怪,谁让我没有个当副食品公司经理的哥哥,人家爸爸又是县委常委。”
高嘉林沉默了,从黄雅萍的哭诉中,他似乎也找到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是啊,不要说他有一个当县委常委的爸,那怕他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城镇市民,那怕是在县一中门口卖红薯的退休工人,他的人生路就会顺畅得多。
黄雅萍说累了,顿了顿,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即使是这个时候,她喝水的姿势都还是那么优雅,那么大方,让人看到一个女人的自然美。
对于她现在的生活,黄雅萍没有多说。只说她结婚了,有个五岁的女孩,孩子她爸就是一个普通小职员。高嘉林老是觉得,仿佛这是她命中注定的。或许是说的太多了,觉察出高嘉林的沉默,黄雅萍略带着一丝歉疚,以她惯有的活泼问:
“唉,说说你呗,这一晃就是七八年,光在报纸上看过你的文章,广播里听过,过的咋样哩?”
高嘉林面无表情地苦笑,脸一直沉着,“退伍了,结婚了,也有一个女孩快两岁了。”
“哦!”黄雅萍也不说话了,一面消化着高嘉林的信息,一面打量着这孔窑洞。以前她就来过,现在她又来了,只可惜已经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了。在看到桌子上的稿纸时,一刹那,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她不顾一切跟了高嘉林,生活在农村,那现在她就可以以女主人的身份坐在这里,而不是一个客人了。这个想法刚露头,她就马上在心里把它否定了。怎么可能?不要说自己受不了在农村劳动的苦,光是父母就不会同意,而现在嘉林不还是个农民吗?这样的想法不能再有了。唉,时光过去,而捉弄时光和人生的是自己。
高嘉林正想说些什么,BB机(注:无线寻呼系统中的被叫用户接收机,八十末九十年代初最先进的通讯工具。)又响了,是老景急催稿件。不多时外面传来老景的声音,问他稿子写好了没有。高嘉林急忙把桌上的稿子拿出去交到老景手里,说自己有个老同学来了,净顾着说话给忘了。老景往窑里看了看,没说什么就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大声对嘉林说:“刚才我到大院门口,门卫说有个媳妇进去了,半天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说完就走了。
高嘉林进屋来,看见黄雅萍露出哀愁的目光,唉声叹气,又开始掉泪了。劝她先回去,不管怎么说老同学还是见面的机会多。黄雅萍抬头看了嘉林,含泪答应了。高嘉林把黄雅萍送到大院门口转身回屋,躺在床上闭着眼,把烟叼在嘴里,掏出火柴点着了又扔到地上。不知不觉抽了半盒,心里才算舒坦些了。坐在桌前,摊开纸想给家里写封信,眼前却一幕幕的都是黄雅萍眼泪婆娑的身影。高嘉林把纸一撕,揉成一团扔了出去,低声咒骂,“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有主见的女人,尽说些半生不熟的话,做些不尽人意的事。没有理智的女人,让人气愤又让人痛心!”
高嘉林心中烦闷,但这些无名火他也发不出来。过桥时他闷闷不乐地望着东岗的小树林里,站在桥的中间看着鲜红的晚霞鲜红的落日撒在空中。在东岗的小树林里,高嘉林双手捧着头一直沉思,想得最多的是他该直面人生了。
夜深人静了,黑色的夜晚和高嘉林不平静的心就这样一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