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对你好的人,你还记得吗

2019-08-02   小五谈励志



那日见她的时候,她正以一种慵懒的姿态坐在椅子上,指间有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睥睨一切的眼神,正在跟我们领导“训话”。

她着一身黑色棉麻质地宽大的袍子,光脚穿一双黑色鱼嘴鞋,皮肤很白,留细密板寸,这让素不相识的我觉得她自带不好相处的气质。

再看那领导,说话间一直俯首哈腰,态度好得一塌糊涂。




我暗自吃惊。那是2017年的夏天,鉴于对文学的热爱,我应聘到了一家周刊社做编辑。见过那杂志,大开本,厚度尚可,售价低廉,但里面有我喜欢的情感栏目。

起初心里很高兴,但很快就发现高兴得早了点儿。没几天,领导就找我谈话:写稿编稿都是次要的,单位所有责编真正的工作是——跑,广,告!

我懵了,才知道是一份纯广告性质的投递杂志,真有些说不出来的不甘心,想立即辞职,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工作。

结果没两天,她就去找领导谈了,为了我——她说广告固然重要,但杂志若做得乱七八糟谁还会看你广告?好比商场卖东西的,随便堆那里也能卖得好,谁又会花大价钱装修专柜!


知道后,我惊讶也感动。于是那天下班的时候,我逮了个空儿,在走出大楼后追上她,当面向她道谢。

她笑,说一块儿走走吧。

路上她告诉我,她看过我简历里的文章,很喜欢。我才知道她也写东西,是那种当时对我来说有相当高度的纯文学。在正规文学杂志发中长篇小说,是我当时想都不敢想的。

当即对她敬慕起来。

她哈哈一笑说,其实,我想帮你说句话是因为……对,因为我和她弟弟重名,除了姓氏,后面两个字完全一样。

一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心里就软了——她说,这种东西就叫缘分吧。




而她选择来这个杂志社的原因正跟我相反。

当时的纯文学稿费很低,不能用来当职业过日子,那年她28岁,女儿一岁半,他们夫妻俩家境都一般,要在这个城市活下去,只能找个可以有高收入的地方一起打拼。

当然我也知道了领导对她言听计从的原因——她的广告业绩几乎占了总量的一半——谁有业绩谁是爷,她几乎可以随心所欲了。

而就为这小小的巧合,她帮我留了下来,并且免去跑广告业务。后来很多年我都一直认为,以我这样简单的心性面对这个复杂的社会,在最初的时候能遇到她,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她为生活委屈梦想,却给了我坚守的小天地。


我们成了朋友,有时我也会跟着她去跑广告,看她面对各等客户如何地游刃有余。如果她做了好吃的,也会喊我去吃一顿。

熟了,才知道她只有初中文化。由于家贫,十几岁就去城里打工了,做过很多工作,也在某纯文学杂志社做过临时编务——那段日子她离梦想很近,但离生活离房子车子很远。于是,只能离开。

后来读了她的小说,惊异于她的坚毅和天赋——一个成长年月里根本读不了几本书的农村女孩,把满足于基础生活剩余的钱几乎都买了书。

她的文字精致精练,阅读量加上天赋,让她长出了最好的翅膀。

纸媒风光的那些年,在略略研究了一些杂志文风后,我和她一同离开了那家名不符实的杂志社,做了自由撰稿人。




在距离她家约100米的地方,我租了套小房子。

那时她也并不宽裕,我们开始用同样的方式为生活拼搏。

上午互不打扰,各自在家码字,而中午大多时间我会去她家吃饭。下午或者继续码字或者一起逛街,亦或去附近的小公园散步。而每一个黄昏时分,我们都要去一趟菜市场。

她热衷厨艺,从厨房到书房,转换得游刃有余——文章超凡脱俗,日子一团烟火。

我知道很多写字的女子骨子里都敏感,过度细腻,容易把人生代入到文字里。她从来不,她从来心头清澈。


离职后的她,依然留着短发,穿宽大的袍子,只是烟抽得厉害,练就了一手打字一手抽烟的功夫,我一度笑她“一阳指”。

当时我们共用一个小信箱,每隔两天信箱开一次,样刊和稿费单哗啦哗啦落一小堆——为了省事儿,我俩都把印章给了邮递员。

那是一段惬意到飞起的好时光,她甚至花了好多天的时间,一针一线纯手工给我缝制了一件棉布旗袍:

风轻云淡的蓝色,传统经典款式,腰身适当,开叉仅到膝盖处……

她说我闲散气太足,要偶尔穿穿彰显女人味的衣服,稍稍约束一下性子里的大大咧咧。

计算不出那是多少绵密的针线,我只知道除了外婆,她是唯一给我手工缝制过衣服的女人。那种情景让我觉得,我会在她身边待一辈子……

然而,几年后,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我离开了那座城市,离开了她。那么薄情而决绝。可当时的我就那么做了。


刚开始联系倒也频繁,但时空的距离还是把我们曾经亲密无间的情感放缓了。

等我从那个错误中醒悟过来,刚好郑州一家杂志社邀请我去当编辑。从此,在地理位置上和她相隔越发遥远,只是经常在QQ上互动,看她的文章依然满天飞。

2017年和2019年的秋天,我去沈阳开过两次笔会,议程结束后都转道去看了她。

她去机场接我。短发,宽袍子;新的大房子,以及家里新换的电脑;厨艺越发精进——时光在她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彼时的她已然回归了纯文学领域:写了多部长篇,出了书,卖了电视剧版权……

这个行业里,她已经成了厉害角色;但对我来说,她什么都没变,还是那个江湖气的女子,相处的所有日子,顾惜我照顾我包容我的那个女子。

虽然周遭环境已经完全不同,但她还是她,站在她的气息里,我就觉得安心。




事情的急转是在2018年,我失去了最爱的父亲。整整沉郁了大半年之后,终于平静下来的我,却发现联系不上她了。电话、QQ各种联络方式都在,但任何一种都没了回应。

一直不甘心的我,在反反复复持续向她发出各种信号均未果之后,终于慢慢明白:我一个人沦陷在丧父之痛的日子里,有什么事情真的发生了,这件事让我……失去了她。

我太知道她爱憎分明的性子,知道她做出一个决定后便不再回头的决绝。

我没有再找她。

失去了她,却连为什么都不知道。心中无限酸楚。


再后来,只能在媒体上看到她的名字了。由她的书改编的电视剧,一部部火起来……

看到她越来越好,欣慰。想想她竟成了我的陌生人,难过。

一晃2年。

2019年入春不久,在一个了解我跟她曾有过怎样亲密关系的作者——桑的微信朋友圈里,我无意中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的照片,青春明媚,五官清秀,气质干净。

桑说,那就是她的女儿——当年叫我叔叔的那个柔软粘人的小女娃,我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毫无防备,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快到不能自已。到底没忍住,跟桑说,我好想她啊……




几个小时后,微信有加好友提示。我知道是桑告诉了她。

通过验证。然后……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她先说了,说当年她遇到一些事,患上轻度抑郁;又有谁说了我什么,不太好的话吧,她计较了。她没说具体,我也没问,那都不重要了。

她说,都过去了。

是啊,重要的是我又找到了她,此时的她在大洋彼岸,陪女儿读书。

这是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失而复得。我幸福得自己根本兜不住,便在午饭时跟一起吃饭的同事分享了。

同事中一个新来单位不久的女孩有些不解,说那么多年了,你真有那么在意吗?

是的,我在意。

那些年,如果是我对她付出更多的好,更多的爱护,更多的包容和帮助,那么我们散了,可能也就真的散了。

但她不同,我们一起的所有时间里,都是她对我的好,为我付出和出头……

你可以忘记自己对谁好过,但又怎能忘记对自己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