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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隆冬,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展览馆明明还未开放,却已有两人在里面,站在唯一的空白展位前低声交谈。
这个展厅里陈列的都是以假乱真的画作,但令人惊奇的是,它们并不是画出来,全部都是用布糊出来的!
不光栩栩如生,生动逼真,细节更是感人!大到五官的深邃,小到眼角的神态,层次分明立体却没有丝毫多余的褶皱,简直都有近乎真人的触感!
布糊瓶纹路凹凸有致,花纹浑然一体,即使放大10倍也找不到一丝破绽,甚至连布料间的接缝难以看出,
这哪里是布糊的,分明就是绝佳工艺烧制出来的妙品啊!
但是展厅中最震撼人心的,当属两人面前的密宗佛像。或昂首侧身,或目光凌厉,手里精致讲究的法器,弧度整齐划一的指甲,无不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威慑感。而这些,同样是布糊出来的。
可在所有佛像的中间,核心展位却空空如也,
最关键的一幅不知所踪。
交谈的两名女子,年纪稍大的叫滕天晓,年纪稍小的唤作郝如香,两人所在之地便是滕家布糊画展厅。
这是一门年轻的手艺,创始人滕腾依然健在。
而馆中的密宗画像系列,本应有10幅,最中间是《千手观音》的位置。
这幅已经缺席数年的画,正是郝如香出现在此的原因。
3年前一场大病,加重了滕腾原本的肺气肿。他大病初愈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给10幅作品画上完美的句号。
可曾经妙手丹青的他,如今连画一条直线都做不到。匠人最为自豪的双手如今却不听使唤,这种感觉无异于医生握不住手术刀,音乐家听不到声音。
意识到自己不能亲手完成,滕腾伤心了许久,最后几经思虑,找来了自己的孙媳妇:郝如香。
自嫁入滕家开始,她跟老爷子学了10年布糊画。
虽至今未曾挑过大梁,但从细致、较真、追求完美方面讲,都深得老爷子真传,甚至有他年轻时的“犟劲儿”。
当初做一幅《孔雀春花图》,在即将完工的时候,因为滕腾一句:蓝孔雀,蓝牡丹叶,颜色太顺不好看。
郝如香就全拆掉,换成绿色的叶子。
要知道布糊画都是胶粘的,一拆就是一片,而且拆下即废,没有二次利用一说。
但是全部换完之后,滕腾一看又说:绿色太俗,还是原来好看。
之前拆掉的蓝色已然不能用,郝如香就把刚做的绿叶拆掉,重新做蓝的粘回去。
27朵牡丹,700片叶子, 250条枝干,这是多大的工程量!
这种“返工精神”,郝如香从滕腾身上完美地继承下来。
她做布糊画《秋》时,上百片的树叶,都是一片片做好再粘在一起,可她因为不满意还是两次拆掉。
这些事情滕腾自然知道。老师傅都是这样,平时或许爱答不理,甚至处处挑错使绊,可徒弟对作品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心里比谁都清楚。
所以即使郝如香没有独自挑过大梁,滕腾这次还是找她接手。让徒弟接过自己最看重的作品,是师傅莫大的信任。
密宗系列的前九幅,郝如香都没有参加制作。
因此当滕腾把第十幅交给她时,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后又担心毁了爷爷的心血。
一切安排就绪后,滕腾第二天一早就起来画图稿。
从前轻松一笔成形的图案,他如今不得不停下好几次。
即便手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他还是想把雏形画出来。
细节和描边可以交给郝如香,但灵魂的图稿他一定要自己画,否则他会遗憾终生。
直线一笔画不出来,那就两笔!两笔不行就十笔!这场对自己一辈子手艺生涯的谢幕,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在滕腾画图稿时,郝如香也去市场选布料。布糊画简单来说,就是用布包住海绵,再用胶水糊制、组装、固定的,半立体图画。
人民大会堂最受欢迎的留影背景墙之一,就是滕家的布糊画。
既然叫布糊画,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外层布料。
布的颜色和质感,直接影响布糊画最终的视觉效果。
画画可以轻松调出各种颜色,而布糊画只能去找最适合的布。
如今滕家做布糊画都是用真丝。表面光滑又反光,细腻的纹理最接近人皮肤。可滕腾刚开始做布糊画的时候,市场上真丝还是稀缺货。人们大都觉得他败家,这么好的布做衣服都舍不得,他居然拿去做手工玩儿。
他每天都在找更好的布料。有次女儿刚得到一条裤子,他看到后第一句话就是:糊十二生肖的蛇太适合了,这料子我找了好久。女儿自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自觉将裤子上交。
那时候的滕腾,为选一匹满意的布料能走遍大江南北。可如今他却只能在家静养,连最擅长的画画都举步维艰,难免让人唏嘘。
郝如香始终充满担忧,独自在布料市场彷徨,有看中的布就先打电话和滕腾核对。
有时候滕腾说可以,她自己还是觉得不行,换一个地方接着找。她太怕了,怕让滕腾失望。
当所有布料凑齐时,图稿也完成了。她又要抓紧分解图稿、编号,用半透明的纸描绘各面部件。
身体各个部位,哪里可以整体制作,哪里必须分开做,都是有讲究的。比如佛手的每根手指都是分开做好,连指甲都要单独做,最后再拼合。
曾经滕腾复刻了北京九龙壁,整整分解出326000多块。
正面的九龙最大,高达一米;椽头上的龙最小,长仅一厘米。整体完工后,气势恢宏。所以分解这步耗时耗力更耗神,却必不可少。
郝如香最终把图稿分解为8402块,再分别粘贴到,厚度不到半毫米的纸板上。随后将海绵雕刻塑形,最后蒙上布料。
虽然说起来简单,但里面讲究极多。纸板、海绵之于布糊画,如人之骨骼与肌肉。
海绵是布糊画有立体感的关键,但最难处理的也是它。其他手艺雕刻完,好坏当场可见。而海绵一是太软,下刀难断深浅。二是难看出表面层次,往往只有包上布料后才知道效果。
所以若一次没有雕刻好,又是拆布甚至重做的大工程。
可就是这么繁复浩大的工程,在郝如香好不容易做完一半的时候,滕腾派人送来新的图纸,带话说前面的作废。她拔腿就去找滕腾。
滕腾此时正在书房翻一本图册。睡一觉有新想法就推倒重做,是他多年的习惯。
女儿对此深有体会,哪怕已经将近完工,老人家一个新图稿画出来,也是要全部返工重做。放现在就是一个活活逼死人的甲方。
仿佛已经猜到郝如香会来,他将图册递过去,表示初稿的手掌比例不协调。最好的比例应该是三只手、两只脚,跟脸的面积同样大。最终郝如香没有说什么,精益求精是老匠人的“通病”。
前面的工作全部重做后,要着手给海绵包布。既不能有多余褶皱,又不能遗漏应有的层次。比如面庞应该凸出,但眼窝必须凹陷,皱纹应当堆积,但脸颊不能皱。更难的是,每个局部都只能用一张布完成。
包完布要给特定部件,粘金丝线包边。金丝线直径只有0.3毫米,接触面本身就很少了,还不能让胶水溢出来,但太少又粘不住。滕腾对此的标准更为严苛,举起来对着太阳看,有透光的就说明没粘实,重粘。
最后勾勒好佛像面部神情,再根据需要装点首饰。
这幅《千手观音》总共有1042只佛手,其中的42只持有法器,1000只位于身后,每1只佛手都是由5个部件组成。整幅作品用了93种颜色的布料。
所有部件制作好后,在画框表面蒙一层布当底色。再按之前的编号组装。布糊画的连接固定都靠胶水,不用一针一线。
历经八个月完成任务后,郝如香找人将装裱好的《千手观音》,挂在了展厅那空缺许久的位置上,观音归位!
当她兴冲冲找滕腾汇报时,却发现他已经出门。听说南方有一批上好的布料,他就亲自跑过去看货了。无论什么时候,他始终放不下这门手艺。这就是所谓的匠人。
从当初自己的一时兴起,到如今被列为非遗,很多事情都是滕腾没有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