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布鞋
来源: 扶风百姓网
文/丛林猫
关于布鞋,我久有志写一片文章,但阅读了网上众多写布鞋的好文章后,自觉前人已尽述我胸意!断难有所突破和超越。
有叙述如何制一双布鞋的,从怎样在门框上挂个拨吊子拧麻线开始,到怎么用旧报纸刻鞋样夹字典里,怎么在门板上裱褙子,怎么一针一线纳千层底,怎么用白布条袡鞋口——,工艺叙述之详尽,要点说明之仔细,像一本培训手册,一看就能让人会做。
更多的是描绘各自的母亲如何在昏暗油灯下,如何辛苦的制鞋,自己如何调皮,终了再感叹母爱之伟大!大致是此模式。也难为,越是平凡的事要写出彩来,越困难!
我无才,不甚明了怎么做鞋,也做不好以鞋赞母的文章,唯想在这个穿布鞋的穿字上补充点个人经历。
我的母亲,也如万千大众的母亲一样,既平凡也伟大,她也能做鞋,只是有一点点与众不同。就是这一点小不同,让我幼时并不喜欢穿布鞋。
网络图
母亲最开始给我做的布鞋也是标准的千层布底,一针一线密密缝。只是当时的鞋没如今这般功能分的细,什么旅游鞋,登山鞋,涉水鞋,运动鞋,休闲鞋,皮鞋,凉鞋,高帮的,低跟的,等等等等,干什么事情就有对应的什么鞋穿。那年月我总共就只有一双布鞋,从早上下床到晚上上床,中途就不换,那时家里房间地面都是土的,也没有现在进屋换拖鞋的概念。这下床和上床之间的一切时间,现在所有细分的功能都由仅有的一双布鞋来一力承担!全功能全天候的。加之幼时顽劣,上树掏雀,下河捉鳖,北崖打枣,南河滩撵兔,全都是这一双布鞋,风里来雨里去也是这!所以,极费鞋,不是大拇指露出就是前脚掌磨穿!
因不爱惜鞋,母亲多次批评,仍是记吃不记打。为此母亲只能在鞋上下功夫,让布鞋尽量结实耐穿些!她想的办法是换鞋底!做一双布鞋,最耗时的还是那一针一线的纳鞋底,布底轻便,足下生云,行动灵活,但确实不耐磨。她就把那旧凉鞋的塑料底剪下来,修平整,把布鞋面上上去,一双鞋就成了,制做快捷又耐磨!从功能上说,确实解决了问题!
我却不高兴了,因为我自己的旧凉鞋鞋底肯定小,妈妈总是用姐姐不穿的的鞋底给我做布鞋,女生用的凉鞋底,透明塑料的,红色的,绿色的,可以想像我的不快乐!我死活都不肯穿了去学校,妈妈说,那怕啥,鞋底么,在脚底下,谁会去看?我很无奈,总不能光脚去吧?只有这样了。我小看了小伙伴们的细心,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大声起哄嚷嚷:“噢噢,谁谁穿了个女式鞋!”一下子众人皆知,围观,我恨不能钻地缝去!红着脸,冲嚷的最凶的二胖追打!
回到家,脱了鞋,死活不肯再穿,母亲又是百般劝慰,又是允诺再做新的方罢。没几天,上学时,二胖见了我只躲,表情怪怪的。没多久,就有人嚷:“二胖和谁谁一样也穿女式鞋喽!”我仔细一看,果然和我一样!原来二胖的娘和我母亲有同样的苦恼,并认同这是个好办法。二胖同我一样也追打嚷的最凶的,我冲上去帮二胖,后来我们成了最铁的朋友,如今二胖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不知他还记得这事不?
上初中后,姐姐不如我脚大,我终于不用穿红的绿的鞋底了,可没改变胶底的宿命!那时上门收废品的,不是如今废品直接换成钱,而是推个二八大自行车驮两大筐,手里摇个波浪鼓,很有韵味的走街串巷喊:“烂书烂本子烂铜烂铝,烂麻沙袋子烂酒瓶子换线来!”招引了四邻八舍的姑婶婆姨出门来看。用废品换些针头线脑小玩意儿。这中间就有一种用废旧汽车轮胎剪的鞋底,优点是耐磨,耐穿,价廉。缺点就是粗糙,实在是太糙!也许是我人也太糙,只配这个,更多可能是母亲贪图便宜。
我初中三年都穿这种轮胎底的布鞋,鞋面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同一双鞋底子还在穿。 我上高中了,母亲大约觉得我有个人样了,开始尊重我个人意见了,陆续给我添置了白球鞋,皮鞋,但日常还是以那轮胎底布鞋为主!
我上大学了,生活费虽然还是家里给,但我能自由支配。一朝离了家,心里童年压抑的那种对布鞋的不喜,无可奈何,终于可以彻底甩脱了,我把随行李带的一双胶底布鞋扔床底,四年都没动过。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是个成人了,也越来越是个社会人,多读几年书的墨水教会人礼仪言行举止很重要,不同场合要穿不同着装,穿着要得体大方!经济独立了,我有完全的自主,鞋柜里添置了更多的皮鞋,文章开始提的那些鞋类功能细分样样都有了。
工作十多年后,年龄已近不惑,体渐发福,鞋虽然越来越多,脚的问题却越来越严重了,汗脚,臭脚,脚气,鸡眼,虽不至于影响生活,但总归是隐疾,多有不雅,出差两人住,一脱鞋熏人,洗袜子媳妇总唠叨,鸡眼走路还生疼。唉,各种不适。我又怀念起那又丑又糙的布鞋来,那时虽天天穿,也没见脚有这多毛病。
我将这想要布鞋的意思说给母亲,可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眼睛昏花,已看不清穿针引线了,很久都不做布鞋了。人总是这样,拥有时不觉得珍惜,失去时才悔之不及。母亲还是心疼她的儿,从哪听来的偏方,专门打电话告诉我,让在附近的田野,有人耕翻土地时,赤脚在土壤里踩一踩,说是土壤里的微量元素可以治脚气,又翻找出我的一双旧布鞋清洗了让人捎来。我不大相信赤脚踩土能治脚气,却照做了,脚气没有治好,但双脚踏进土壤那一瞬间,那冰凉的感觉许久没有过了,这许久也许是从高中起?大学起?十年?二十年?那么亲切和熟悉,童年的感觉没有消失,只是暂时忘却了,在一瞬刺激重温下,蓦然恢复了。我眼眶不知为什么有些湿润。我把这理解为,我重新接地气了。
那双捎来的旧鞋,我没有收到就马上穿,有两层原因,一来舍不得,这也许是母亲亲手给我做的能保留下的最后一双布鞋了!意义非凡,必须要珍惜。市场买的虽然漂亮,但意义却不一样。二来是不好意思穿出去,这个不好意思同少年时嫌鞋子丑穿出去怕人嘲讽有不同,现在不怕这个了,但怕世俗规矩,怕不合时宜,毕竟是在工作,按理应该穿正装。
某年夏,公司来了个湖北姓杨的客户,来签合同。领导只出面寒喧了一下,就指派我负责这个业务,我同老杨在有空调的会议室面对面谈,他吹毛求疵地弹嫌我们的产品这不好,那不好的,定价格时,一味杀价,我就看不惯他那假作派,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的反驳,价格一分不少,寸土不让。两个人拍桌子砸板凳的,互不相让,像两只红眼的斗鸡。自然不欢而散,送行晚宴,老板也参加,敬他酒,他推脱说不善饮,这顿饭纯粹是完成任务般草草了事,八点多就结束了。 虽然氛围假,但规格不低,钱没少花,吃的不爽。
我宴会结束就下班回家了,正恰巧鸡眼疼的厉害,走路挪一下就生疼,不得不换上短打,穿上那双旧布鞋,出门去夜市补点,没吃饱。我在一个小摊前坐下,天太热,光着个上身,脚下穿个布鞋,不伦不类的,不料,一转身,发现老杨在邻桌,他也刚好看见我。他也光着个上身,却穿了个惹眼的大红沙滩短裤,都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只能对视一笑,并桌同吃,他嘲笑我的烂布鞋,我嘲笑他的红裤子,大家都赤诚相见了,都看见对方短处,看见对方真实的一面了,氛围反而好起来了!我们坐的小马叉,高不过五十公分的小桌子上,一人一份炒拉条子,几串烤肉,啤酒却下去一件多,总的花费也不超一百,没聊工作,就聊这搞笑的生活。也许是酒喝大了,话多了,他说,今年是他本命年,他媳妇非得给他买个这让穿上,他媳妇待他好,有一年他出车祸了,差点死掉,有人劝他媳妇走了,他媳妇硬挺着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不好意思穿,但为了这他豁出去了,不怕人笑。我也讲我布鞋的事,本身脚疼的像针扎一样,为接见你还得穿皮鞋,怕人说不尊重你么。酒越喝越兴奋。第二天,生意成了,格外的顺利。
这事说明,我们有时候是不是想太多了?成了装在套子里的人?顾及太多世俗的面子,反而失去了真正的自我?就像我一样许久不接地气了?外出吃饭将剩菜打个包回去就真丢面子了?穿个胶底旧布鞋就真有人嘲笑我?蹲公司食堂门口台阶上吃个饭而不是在餐桌上就有什么不对?
我现在大胆地穿着旧轮胎底的布鞋上班,心里堂堂正正的,没见有谁像自已担心的那样嘲笑不合时宜,这更多是自已要心里敞亮,能正确对待别人的目光!没几天,公司里穿布鞋的人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