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 年 2 月 24 日,胡适在台湾去世,他生前为自己做的小结关键词就是“挨骂”——“我挨了四十年的骂,从来不生气,并且欢迎之至”。的确如此,胡适出道以来就不断挨骂,而且不断获得新的骂名,乃至1949 年后更是被骂为“列强走狗”、“人民的敌人”……
一个公众人物挨骂不可怕,被骂的人可以依然故我。然而,可怕的是, 在谩骂声中,不仅属于公众人物那本真的东西被颠覆了,污名化了,而且由公众人物所承载与传播的那些有价值的思想、理念与精神也被颠倒黑白,搞得面目全非了。
胡适如何回应责骂他的人呢?他说:“我受了十余年的骂,从来不怨恨骂我的人,有时他们骂得不中肯,我反替他们着急。有时他们骂得太过火,反损自己的人格,我更替他们不安。如果骂我而使骂者有益, 便是我间接于他有恩了,我自然很情愿挨骂。如有人说吃胡适一块肉可以延寿一年半年,我也一定情愿自己割下来送给他,并且祝福他。”
胡适情愿挨骂,以至于以偏激思想着称的李敖说:“胡适先生走进了地狱。”然而,现在越来越多的理性知识分子却认为胡适所倡导、坚持和信仰的那些精神为人们指引了一个心灵的天堂。
胡适(1891—1962),安徽绩溪人。现代著名学者、诗人、历史学家、 文学家、哲学家。他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也是第一位提倡白话文、新诗的学者,对中国近代史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胡适兴趣广泛,著述丰富,在文学、哲学、史学、考据学、教育学、伦理学、红学等诸多领域都有深入的研究。1939 年他还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另外,他还拥有惊人的 36 个博士头衔。
海归的胡适博士刚一回国就声誉鹊起、名满华夏,随之就开始被人骂了。当时有人大骂新文化运动,将陈独秀与胡适放在一起骂:“陈匪独秀胡适之,看你俩往哪跑?”青年毛泽东在谈及言论方面对他影响最大的两个人时,胡适之是放在陈独秀之前的。
当时,胡适被骂主要是有人觉得他的个人主义味道太重了。学术可言“兼容并包”,政治岂能“思想自由”?有人批评道,个人主义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人生观。胡适反唇相讥说这是个大笑话。难道社会主义国家里就可以不用充分发展个人的才能了吗?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就用不着有独立自由思想的个人了吗?
五四时,知识分子最时髦的便是大谈“主义”,胡适却泼他们一身冷水, 由此引来“问题与主义”的大论战,胡适认为:我们不去研究人力车夫的生计,却去高谈主义;不去研究女子如何解放,家庭制度如何救正, 却去高谈自由恋爱;不去研究南北问题如何解决,却去高谈无政府主义。
胡适的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用现在流行的话就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他认为,凡是有价值的思想,都是从这个那个具体的问题下手的。这就是实践出真知的朴素道理。而在当时,却被批判为“个人自由主义”,遭到李大钊等人的口诛笔伐。
胡适的理想国是什么样的呢?曾经首倡“二十年不谈政治”的他, 到了 1922 年,开始改变不关注政治的初衷,因为他看到了陈炯明在广东的联省自治搞得风生水起,正契合他渐进式改良主义的思想。
陈炯明作为中华民国时期广东的军政领袖,毕生坚持联省自治的政治主张,致力于以和平协商的方式统一中国,陈炯明要将广东建设为模范省,他所推行的县级自治、司法独立、裁兵减政、大办教育等等改革措施,都令胡适等公共知识分子眼前一亮,大加赞赏。
这一年,丁文江与胡适共同起草的《我们的政治主张》,提出“好政府主义”。他们心目中的“好政府”概念基本就是陈炯明所搞的联省自治。比如“充分运用政治的机关为社会全体谋充分的福利”,“充分容纳个人的自由,爱护个性的发展”,“要求一个宪政的政府”,“公开的政府”等等,都是陈炯明正在一项一项精心落实的施政纲领与改革措施。
然而,就在胡适等社会精英群体对陈炯明声援支招的同时,孙中山和陈炯明的政见矛盾却激化了,“六一六事件”使陈炯明这个摸着宪政石头过河的改革先行者成为“千古罪人”,而他的“模范省”理想,如一江春水向东流。中国又一次失去通过一省自治的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实现宪政共和的大好机会。对此,胡适虽在北方隔岸观火,却发表文章认为,孙文是在搞“倒行逆施”。胡适改良主义的泡影也就此破灭了!胡适先生这位当时的意见领袖,一直敢于批评有权势的人,其思想言论较为超前,曾屡次被人骂作“胡说”。
1929 年,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的代表陈德征,在国民党“三全大会” 上提交了一份《严厉处置反革命分子案》的提案,提出法院审理政治犯太重证据,使“反革命分子”漏网,主张有中央党部的证明,就可以定罪。针对这一有违法治的提案,胡适严词批评:我们要一个约法来规定政府的权限。过此权限,便是“非法行为”;我们要一个约法来规定人民的“身体、自由及财产”的保障,有侵犯这法定的人权的,人民都可以控告。
随即陈德征回了一篇名为《胡说》的文章,斥责胡适不懂得党,不懂得主义,不懂得法律,不容“胡说博士”来胡说。胡适看了《胡说》批道:可怜陈德征,生平只知有三民主义,只知有党治。胡适历来崇尚以个人自由为起点,以民主宪政为基石,推动社会进步,看到所谓“党治” 有堕落到法西斯的倾向,甚为失望。
他写出《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一文刊载在《新月》上,直接叫板国民党:“其一,国民党当国,一切法令公文,都用文言,不用国语;其二, 国共合作,造就绝对专制,使思想言论完全失了自由,上帝可以否认,而孙中山不许批评,礼拜可以不做,而总理遗嘱不可不读……”。
胡适“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毫不客气地指出,国民党登台执政以后, “他们天天摧残思想自由,压迫言论自由,妄想做到思想的统一。殊不知统一的思想只是思想的僵化,不是谋思想的变化”。他甚至不留一点情面,直接指出“国民政府所代表的国民党是反动的”。
1929 年 4 月,胡适发表《人权与约法》,直接批评孙中山,否定国民党的既定国策;10 月,又发表《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再批孙中山和蒋介石。不久又将文章结集为《人权论集》公开出版,并在序言中说: “我们所要建立的是批评国民党和批评孙中山的自由。上帝我们尚且可以批评,何况国民党与孙中山!”胡适接连不断的尖锐批评,令国民党政府大为难堪和头痛。
这期间,在胡适劈头盖脸地执着批评下,国民党确有不少改进。比如胡适要求国民党废除一切“鬼话文”,公文法令改用国语,次年,教育部就通令全国实行国语教育,通令本身用的就是白话文。再比如,胡适坚决反对训政以及搞武装暴力,指出:“暴力革命带来的,必然是暴力专制政府”,对此,国民党答应尽快结束训政,实行宪政。
胡适以后再接再厉,更是大谈特谈政治,发表了批判国民党的一系列文章,这些文章后来成为中国现代政治思想史上最有价值的文章。胡适去世后被国民党人称为“文化圣人”,与这一期间批评国民党的文章有着密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