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 | 一个云南农民的“战争”:和50万颗地雷抢土地

2019-06-20   那一座城

清晨,云南文山州的大山里,

太阳刚从云雾里探出半个脸。

八里河村的农民王开学,

已经在空无一人的山林里,

极其缓慢地走了大半个小时。

他忽然站住,蹲下,

抽出腰间的镰刀,

用刀尖在地面上轻柔地刨。

先是干土,后是湿泥,

最后,一个绿色的东西被刨了出来。

他挖出的是一颗地雷。

他轻轻把地雷取出,

用自制的U型铁片,插进底部的凹槽里,

旋转几下,后盖打开,露出里面的雷管,

然后把火药倒出来,

这颗地雷就无法引爆了。

没有电影里那种紧张感,

反而多了几分随意。

几分钟后,

这种危险而精细的劳作,

王开学已经重复了2万多次。

在村里人眼里,

他是一个“排雷专家”。

不过,他要是想把这一带的地雷都清光,

这样的动作,他还要再重复50万次。

1978年,越南进犯,

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

这个八里河村,和越南只隔了一座山,

于是成了当年的主战场。

为了阻止越军,

中国军队在边境埋了几十万颗地雷,

甚至越南军队也跑过边境线来埋雷。

八里河村所在的东山和老山一带,成了当时两山轮战的主战场。

于是,这片荒山变成了最恐怖的死亡地带:

中式、越式,苏式、美式……

防坦克雷、防步兵雷、松发雷、绊发雷……

几十种雷在这里安家,

是世上罕见的高密度混合雷场。

据说最密的地方,

50平米的土地上,就有大约200枚地雷。

在山里走路,

稍微偏差一个火柴盒的距离,

轻则腰腿分离,重则一命呜呼。

排雷兵每天排出的雷,堆起来触目惊心。

这些不安分的雷,

一旦遇上地壳运动,

甚至会四处“走动”,

神出鬼没,和人玩起了“猫捉老鼠”。

即使政府组织了三次扫雷行动,

还有约50万颗雷“逍遥法外”,

它们要等上60年,甚至120年,

才会自行报废。

扫雷官兵,通常手拉着手,徒步走过雷场的每一个角落,用双脚证明这块曾经的死亡地带已不存在残存的地雷。

在八里河村,

村民们步步惊心,

农田耕地处处受限。

地雷村拔地而起的警示碑,提醒着路人要小心脚下,同时也提醒着人们,地雷才是这里真正的占领者。

所以,地雷“吃人”事件,

在八里河村频繁发生。

1981年,战争还没结束,

在田边巡逻的王和云踩到了地雷。

“轰”地一阵巨响之后,

王开学没了父亲,

那一年,他才11岁。

后来,有村民在山上砍猪草时触雷,

炸瞎了眼睛。

最惨的应该是王清明。

他被雷炸了三次,

第一次,弹片飞入了体内,

第二次,他少了一条左腿,

第三次,他又没了左眼。

因为没钱取出体内的80多块弹片,

坐火车过安检时,

安检门总是响个不停,

搞得他都要带着医生证明。

王清明的家里只有几件简陋的家具,但墙上二女儿的奖状却格外醒目。

八里河村的54户村民里,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被雷炸过的经历。

被炸得断脚断腿的有上百人,

平均每户都少了一条腿。

没离开过八里河村的王开学,

就这样在地雷的阴影中长大。

然而对一个农民来说,

地雷可怕,

但无地可耕的饥饿,也可怕。

父亲离开以后,母亲改嫁,

爷爷靠五亩地,养活一家六口,

少年期正在长身体的王开学,

常常饿得要靠喝水充饥。

有时候,他抬头望见那绿油油的东山,

就想象着有朝一日,

在那里种上大片的稻田和玉米。

好不容易熬到了18岁,

有一天,王开学捡到一本布雷使用说明书,

他第一次知道地雷最短的失效期,是60年。

60年啊,他顿时感到,

那片想象中的玉米地,远到遥遥无期。

八里河村民的耕地非常有限,背后的大片山林都是雷区。

1992年,王开学成了家,

当时政府把土地承包给村民,

但由于大片的土地都被地雷占据,

王开学一分地都没有分到。

“指责是没有用的。

地雷不会自己从地里钻出来,

所以必须想办法把它取出来。”

王开学从村子到雷区,走路需要近一个小时。

不过,排地雷这活,

没有人教,王开学还得自己摸索。

一把镰刀、一把锄头,和一根8号铁丝,

几乎是他对付地雷的全部工具。

王开学用镰刀轻轻刨开地雷旁的泥土,这把镰刀,他每次出发前都要先磨一磨。

刚开始,王开学捡来地雷碎片研究,

又找来完整的雷,

观察它的内部结构和受压方向。

他和雷就这么无声的“对峙”着,

直到一年后,他拆了人生中的第一颗雷。

那是一颗“58式反步兵”地雷,

装了200克TNT炸药,

这一小搓粉末,

足以让一名士兵丧失战斗力。

拆完雷过了大半天,

他点烟的手都还在抖个不停。

成功拆除第一个地雷后,

他拆第二个、第三个……

慢慢的,王开学足足拆了两万多个,

在雷区里清出了两百多亩地。

王开学在清理出来的土地上建了一个小木屋,想着老了以后和妻子过来住。

对于很多人来说,

扫雷,只是Windows自带的那个小游戏,

哪怕是高级局,480个格子里就有99格雷,

而且失误点错,还能重新再来。

但他这个扫雷,是拿生命在“玩”,

而且要密得多——50平米,大约200枚地雷。

王开学掌握了各种地雷的类型、炸药量、威力等性能,是八里河村里排雷最多的人。

一次砍杂草时,不小心用力大了,

就把一个胶木地雷锄进了地里,

地雷瞬间爆炸,

弹片嵌进了他的头顶和眉眼。

在中山打工的妹妹想帮他,

花700块钱,送了他一台金属探测仪。

有一次,虽然探测仪没有发出响声,

王开学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蹲了下来,用锄头和镰刀慢慢刮开土,

地下居然躺着一窝从没见过的胶木地雷!

所以,每当有人问他排雷的秘密,

他都会说,

“每次排雷,要像第一次一样,马虎不得。”

自己之所以能在雷区活下来,

因为怕,

他花了四年不断地拆雷、装雷,

几乎对各种雷的结构了如指掌。

王开学手指的这颗菠萝状的是绊发雷,旁边像月饼的是防步兵地雷。

也因为怕,

他有一套自己的讲究。

排雷要开辟一片土地,

先用镰刀、锄头,

逐寸逐寸开辟出一条小道。

再沿着小道朝四周喷洒农药,

一年打三次药,直到草木枯死。

最后,用锄头,继续一寸寸地往地下刮,

每寸土地都要挖上30厘米,

把发现的雷都清理掉。

排雷路上,留下了一堆打农药时残留下来的垃圾。

不过,相比这些老道的经验,

王开学,更在意“天意”。

比如,去排雷的路上,

遇到超过1斤的大鸟盯着他看,

或是老婆说了句“今天你别去了”,

甚至,晚上做一个不大好的梦,

王开学都不会去排雷。

一旦在路上遇见横着的蛇,

他会立马掉头回家,甚至停工半个月。

在王开学眼里,

那些都是神灵对他的某种“提醒”。

哪怕到了雷区,

如果听到百米内有人说话,

或者鸟儿叽叽喳喳的叫,

王开学也不会开工,

这些,都会影响他的注意力。

外出排雷往往需要一整天,累的时候,王开学会在排干净的土地上休息一会。

“南疆宝地”、“边陲重镇”,

是八里河村一带的官方标签。

但是,“地雷村”,

才是它最脱离时代,又最贴近现实的名字。

如今,王开学在排干净的土地上,

种上了澳洲坚果、黄花梨以及油杉,

年少时的梦想,在逐步变成现实。

王开学在人均耕地还不到一亩的村子里,从地雷那里抢来了225亩地,如今已经成了良田。

他的目标,是55岁前清理出250亩,

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安全的土地。

他的“拆弹部队”,

也从一人,壮大到了三人。

他们继续在雷区上,

用生命,一寸寸地夺回农民的立命之本,

参考文献、图片来源:

看客:在边境扫雷,网易

云南边民自学排雷 11年扫雷4000余枚造田百余亩,京华时报

本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