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好“小而美”的北京故事,还需细打细磨

2019-10-04   北青艺评

2019年“北京故事”优秀小剧场剧目展演活动,以多元化形态紧锣密鼓走过盛夏,成为自2012年以来透视时代风云、描摹新时期人生命运的剧场瞭望塔。

本届展演以“成长·同行”为主题,20部作品分为“古·今”“变化”“生·活”3个板块,创作语汇不拘泥于剧种门类,从话剧、京剧、昆曲、越剧、淮剧、河北梆子、现代舞、形体剧中追求跨界通门的无限可能,摄取时代审美新貌。题材上以细微独特视角观照宏大斑驳的社会衍变,注重风情民俗和文化符号的丝丝相扣,语言上传达人物内在精神蜕变,形式手法简洁凝练,追求以剧叙事、以剧写意的当代呈现。

《点心》

《点心》《书店》《男人还剩下什么》《辣椒·巧克力》《我是余欢水》《朝阳门外·雅宝路》《爱转机》等一批关切往昔今朝精神气质的舞台作品,带观众一夜走过半生,唤起了五味杂陈的心路共鸣。另一方面,京淮剧《新乌盆记》、河北梆子《台城柳》、京剧《好汉武松》、越剧《陌生女人》、昆曲《反求诸己》等传统戏曲,在融合表达中催生出与时代同步的精神本源。就像立陶宛导演里马斯·图米纳斯所说,“戏剧的特征之一是所处时代的声音,这让戏剧具有了天籁之音。”

《爱转机》

话剧《书店》如同一面由40载时光构成的凸透镜,用其间的奋发进取、迷茫欲望,照见众生百态殊途同归的精神皈依。话剧《我是余欢水》把都市生态放进超时空的魔幻世界里重新黏合,兼顾了商业观赏性和戏剧表达的平衡。《生逢灿烂》表现了上世纪北京工业经历的崎岖改革,以及下岗工人自强不息又豁达豪迈的襟怀。黄盈的话剧《点心》表情浪漫内核残酷,以想象心理时空表现了北漂蹉跎而坚韧的创业轨迹。在导演技法上成熟统一,视觉处理流畅空灵,行动线索贯穿完整,动力强劲。人物每一次走到绝境顶点,都以童话意境令舞台格调反转跳脱,凄凉而温暖,孤独而甜蜜。《爱转机》诗意轻盈地以机场的象征符号捕捉快节奏现代社会三个年龄段情感的迎来送往:爱而不得,爱却错失,失去才惊醒。叙述干净清晰,语言个性清新。《男人还剩下什么》传达了原著深挚厚重的文学内涵:一代人对爱牺牲奉献,如同无言伫立的白桦树;一代人放大自我诉求、无处安放内心。

《北京·我们》

本届“北京故事”遴选的两部外国经典都准确融入了中国当代社会生活问题。契诃夫《普拉东诺夫》的舞台造型贯穿着对经典的表现主义解读,难能可贵的是导演始终笃定的诉求,抓取到了华丽而虚空的精神本质,通过舞台风格统一完整地诠释。根据法国莫里哀戏剧奖最佳编剧奖作品改编的《辣椒·巧克力》在静水潜流中捕捉岁月埋藏的情感症结,观众宛若沉浸在色泽斑驳的陈年家具之间,透过异样幽微的气息光线默默品读人物微澜暗涌的心曲。这两部作品的纳入足以期待“北京故事”未来更宽广包容的国际化视野。

河北梆子《台城柳》以自由轻盈的切换节奏,把江山易主社稷颠覆宫闱恩仇的宏大主题,凝练到异峰突转的内心戏上,展现了河北梆子兼具委婉和硬朗彪悍的魅力。《新乌盆记》一人分饰三角、跨三个行当,以洗练简洁的台侧装扮、以京淮两剧的抒情气质于心理细微处参差混搭——从避祸自保到慨然担当,处境孤凄遭逢奇缘又面临长相分别,几多思量一唱三叹。如果在行动张力上有更多推进,会是一出别开生面的成功实验。根据茨威格名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改编的越剧,三位演员不受行当限制,把写意写情的中国式宣叙联想,用于西方心理意识流表现,典雅唯美,表演真切动人。稍感欠缺的是改编以情出发、以情终了,用力均一,催生哲理思索的反转动力还有待磨砺。

小而美意味着更高标准。已故戏剧理论家田本相认为小剧场话剧的剧作“人物要少而精,事件要小而精。这两者更深一层的要旨在于能使笔触更有力地深入人物的内心深处,既可掀起人物胸中的狂潮巨澜,也可掀起人物感情的涟漪微波,甚至可以勾起人物某种潜意识的因素。”

《反求诸己》

上世纪80年代的戏剧是探索性的,90年代的戏剧是实验性的,2019年“北京故事”集中展示的当下戏剧在这方面明显令人不满足:那些最有冒险探索精神、能发挥年轻导演个性创造力、彰显戏剧美学运动和潮流性发展的特征日渐蒸发。个别作品对于时代印记的表述满足于缺乏生命力的碎片标签。缺乏扎实的生活积累、典型塑造,表面化的符号串联必然会带来找不到舞台立足之感、不明缘由动辄喧嚣跑动等陈旧的调度。

这种不满足用德国戏剧学者汉斯-蒂斯·雷曼在乌镇戏剧节上的这段表述尤为贴切:“艺术的传承只能通过使用而不是通过赞美。既然总是在今天使用,它也就总是创新的。其结果就是:通过创新才能传承。所有艺术的革命都是对传统的复兴。”“我们的艺术传统之所以存在,主要是因为艺术家不断地对它进行争辩、抨击和破坏。”

《普拉东诺夫》

我们也许还无法做到里马斯·图米纳斯期许的那样,但不妨碍可以拿来在内心奉为圭臬:“演员(艺术家)就要腰上带着自杀式炸弹一样,在舞台上表演的那一刻把自己引爆——这种表达就是他自己、他对剧本的理解,以及他的时代。”

文|张向阳

供图|“北京故事”参展剧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