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顺便聊聊具体的表演。
从一出场,他这个人物其实跟之前预告中的暴徒不同,反而是一个有点轻松甚至狡黠的形象,和王传君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完全是个头脑简单的汉奸感觉,前面的重头戏都在梁朝伟身上,电影过去四分之一,他还是和王传君总是同时出现,两人的性格看上去也没有太大差别,两个焦不离孟的小喽啰而已
王一博在这一段的表演整体是轻松的,表情自然又生动,面对朋友爱开玩笑,对上级恭恭敬敬,一点看不出异样。
转折发生在他劝前女友收手之后。
前女友的鄙夷和厌恶,以及对他这个人整体的否定,让他一时痛不欲生,而且后来我们知道他其实也是地下党,这时候他一定很希望能够跟女友说出真相,但他又不能说,双重的憋屈和压抑让他暴走,表演那一段时,他的脸色骤变,好像突然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一只恶鬼,但这只恶鬼却没有立刻发泄,虽然他有徘徊和坐在沙发上的动作,但他没有攻击性的举动,这种愤怒一直冲撞在他的身体内部,他的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因此后续他殴打日本人泄愤,那种爆裂的发泄感才能那样畅快淋漓。
而后续他身上沾染污血,去水龙头前清洗的时候,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此时他会将擦完血的布巾狠狠扔下去,继续这种发泄,但他没有,他只是正常的将布斤放到了一边,这代表着他的发泄已经结束,他已经回归了冷静,这说明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情绪有着强大的控制力,也侧面暗示他并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
之后,就是王传君得知了王一博殴打日本兵,然后专程去看他,顺便调侃他,在那扇门拉开,王一博刚拿着写完的文件出来,两人对话开始的时候,王一博的表情仍然是有点羞涩可爱的大男孩的样子,被朋友调侃也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总之还是之前那种放松的状态。
但,当王传君说出是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时,他背对着王传君的表情突然骤变,轻松愉悦完全消失了,他回头去问王传君你怎么知道的?这时候虽然很凶,但还是有所收敛的,但王传君表示只是顺嘴说到这个,他似乎是信了,低下头,面孔隐藏在阴影里,然后突然抬头对王传君一笑,这个笑容,我之前他作为朋友和王传君玩笑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显得非常诡异恐怖,充满威慑力。
这似乎证明他其实不愿意相信朋友会对女友做出什么事,但又没有完全相信他,这种被戳中逆鳞的愤怒一时无从消解,所以他虽然在笑,但笑里蕴含着警告,在提醒对方不要伸手。
然后他转过身,穿过一片黑暗,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阴冷寒意笼罩了上来,黑暗吞噬掉了他的笑容,似乎连他的感情也一并吞噬了。
然而,王传君没有听从警告收手,因为他也有他自己的困境,从后续的镜头可以看出,父亲过寿,但最终没有跟他同桌进食,因为他这个汉奸身份,他也十分压抑痛苦,自己就像那个被扣在玻璃碗中的活虾一样,挣扎着也跳不出来,他感觉憋屈,但他却不敢像王一博那样去殴打日本人,只能柿子捡软的捏,去欺负他作为汉奸理所应当能够对付的“女地下党”。
他杀了这女人,把报纸扔在王一博脚下,他其实不是真的想避免麻烦,而只是想看到王一博痛苦的样子,别人痛苦了,他就能得到安慰,而他也如愿了,王一博这段的处理很有趣,他并不是上来就拿着报纸看,而是随手把报纸扔到一边,又突然意识到报纸的内容,拿过来之后还犹豫了一下,才把报纸展开,看到照片确认是女友,然后他就真正意义上迎来了崩溃,但他这段崩溃并没有对着镜头咧大嘴哭,而是将桌子上的工作文件拂下去,抱着头,身体撑在桌子上发抖,又维持不了平衡似的朝后倒去,倒在椅子里,呼吸困难咳嗽不止,仿佛他的世界这一瞬间天旋地转,空气都被抽干了,他像被物理上捅了一刀,身体机能都难以维持。
这种剧烈的痛苦,其实也在宣示他的深情。
他想到了是王传君干的,不过在前面就说,这个人很能控制情绪,他面对这个状况,很快又冷静下来,想好了处理方式,于是到了鸿门宴的时候,他坐在王传君对面,却又表现的仍然那么自然该吃吃,但已经不会再和“朋友”碰杯,他把人叫出去,最后给了一次机会,可惜王传君已经被这种为人走狗的压抑逼到疯魔,对着朋友举起了枪,他开枪那一瞬,虽然王一博很清楚枪中没有子弹,但他的身体仍然一震,眼泪流下,因为他是真拿王传君当朋友,被朋友背叛的痛苦永远没法轻易被抹消,这时的难过不比女友说让他死的痛苦轻松多少。
然后便是去杀梁朝伟,其实跟之前他被女友侮辱之后去打日本人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对这个人物来说,两次都是在被最亲密的人背叛之后,无论对他还是对观众,这种打戏都是一种痛快的发泄,有人说不理解这段他俩为啥真打,其实是因为日本人明显也没有完全相信他,周迅在房中调转枪头,说明来杀人的并不只有一拨人,他必须作戏做到足够,才能取信于日本人,于是两个其实属于同阵营的人字面意义上的同室操戈,打斗拳拳到肉一点不掺水,这段打戏很好看,因为两个人的肢体动作非常舒展有技巧,既保证了真实性,又不失美感。
再然后,就是王一博的主场了,他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局势,虽然自己被打的灰头土脸,但已经掌握了最厚的底牌,他在已经完全信任他的日本人面前,做出一副失意小青年的样子,嘴里说着日语,宣誓着忠诚,态度却消沉悲观,整个人气场收敛而萎靡,但用词又充满着攻击性,话里话外一副不是我能力不够强,而是组织太拉跨,我个人再强也带不动的样子。
这让信心满满的日本军官感到羞耻和愧疚,他急于向这个得力下属证明己方的优势,于是终于拿出了珍贵的军事地图,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匕穷图见,王一博看地图时充满渴望,但又努力压抑克制,在我们看来是知道他这是作为地下党得到珍贵情报的激动,但在对面的日本军官看来,恐怕就是自己的地图终于征服了对公司失去信心的打工人,这个饼画的很成功。
所以后来王一博看完地图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和日本军官捧杯,祝什么武运昌隆,军官此时也是值得意满,说不定还觉得自己很高明,收服了这么个有能力又忠心的下属。
然后就是王一博走上楼梯,他仍然身处黑暗之中,满脸血痕吊着胳膊,但却走出了一种六亲不认的步伐,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六亲不认——他几乎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朋友,恋人,战友,但他同时又得到了一切,他得到了情报,得到了胜利,得到了将这帮破坏一切的日本人赶出国土的希望,他对自己的道路无比坚定,所以抬头挺胸步伐稳定,在黑暗中大步向前。
再后来,就是日本兵败,他作为败者一方的走狗带着手铐被送入监狱,但此时的他依然不改嚣张态度,日本人都老实了,他还在挑衅,那挑衅的动作真是又风流又恶毒,梁朝伟冲上去打他,他一脸嚣张的笑,在一众日本兵的簇拥下,明明是站在卡车上的俘虏,却仿佛一个皇帝在亲兵的拱卫下视察民间,简直肆无忌惮,非常欠揍。
然而,在大门关闭的最后一秒,梁朝伟和王一博对视,他们互相流露出一点讽刺和理解的笑意,这是属于战友的默契。
果不其然,这一番举动大大讨好了日本军官,到此为止,王一博对这位军官依然毕恭毕敬,他应该是指望着对方能够接受新的任命,然后他继续潜伏下去,传递更多有效情报,他果然看到了有人来给军官送委任状,应该感觉大喜过望,所以后来军官抽个烟,他都在那边紧着关怀,巩固自己这个亲信形象,那敬语说的是相当肉麻。
然而,他却听到军官在说,自己没有接受任命,打算回家种地去了。
相信他内心这一刻一定是数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步棋废了,恼火再加上压抑已久的恨意,他又突然变脸,谦逊的下属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疯狂的杀手,他不再说敬语,代之以祈使句,抽烟,抬头,扭脖子,好像释放出了身体中的野兽,野兽露出獠牙,带着满口血腥逼近了日本军官,他不需要这人忏悔,只需要他痛苦——要他的命。
他杀了人,淡定的洗好凶器——一把借来的剃须刀,又若无其事的还给了监狱管理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这个地方。
他的任务结束了。
之后,他跑到香港,给曾经惊吓一场的陈小姐送了一杯咖啡,到被他亲手杀掉的朋友家开的餐馆吃了一顿饭,那挣扎在玻璃碗里的虾,王传君以此自比,王一博却把这些虾一只一只塞到嘴里,咬掉了它们的身体,嚼碎了吞下去。
这或许,就是猎人和猎物的区别。
而在整个香港部分的段落当中,他又恢复了故事最开始那种轻松温和的样子,不甚至比一开始还要更轻松温和,但也更沉默,因为这时已经没有一个朋友陪在他身边插科打诨,正如老板娘所问的,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只有彻底的孤独。
可能也因为这个,梁朝伟在拍他的肩膀的时候,他才会落下一滴泪,因为这时唯一能跟他互相理解的,恐怕也只剩这个前战友了,他在这人面前,在所有伪装结束之后,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脆弱,青年确实能够顶天立地,但谁又知道他们背后有多少辛酸血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