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图画书界奥斯卡”
今晚的夜读选自英国人气二手书店“毒舌”店主肖恩·白塞尔的吐槽日记:《书店日记》。在这本书中,他以英国人的幽默记录了开一家书店所体验到的五味杂陈的人生。
二月
那么我本人想不想当职业书商呢?总的来说,不想。虽然老板待我很好,我也确实在书店里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日子。
——乔治·奥威尔,《书店回忆》,伦敦,1936年11月
奥威尔不愿投身卖书行业可以理解。在外人眼里,书店老板多半缺乏耐心、偏执、厌恶交际——迪伦·莫兰在《布莱克书店》里把这一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而这好像(大体上)就是现实。特例当然有,许多书商并不是那样的。但很不幸,我是。不过,并非一直如此。记得在买下这家书店前,我还挺温顺友善的。连珠炮似的无聊问题,朝不保夕的资金状况,与店员和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讨价还价的顾客漫无休止的争论,害我成了这副模样。至于我想不想改变现状?一点也不想。
十八岁那年我回乡小住,准备整装去上大学,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威格敦书店”。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和一位朋友走过书店门口,断言它一年之内必定倒闭。十二年后的圣诞节期间,我回家看望父母,顺便想去书店里找本利奥·沃姆斯莱的《三场热病》。同店主闲谈间,我坦承我正在设法找一份喜欢的工作。他建议我买下这家店,因为他着急想退休了。听到我说没钱,他回答道:“你用不着有钱——你以为银行是干吗用的?”过了不到一年,在2001年11月1日,我三十一岁生日刚过一个月(算上那一天),这店归我了。
肖恩·白塞尔和他的“书店”
接过他的生意前,我也许本该读一读乔治·奥威尔发表于1936年的文章。《书店回忆》里的记述放到今天依然真实,对于幼稚如我者更是逆耳的忠告:别以为二手书商的世界是一曲田园牧歌——炉火烧得很旺,你坐在扶手椅上,搁起穿着拖鞋的脚,一边抽烟斗一边读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与此同时,络绎不绝往来的客人个个谈吐非凡,在掏出大把钞票买单前还要同你来一段充满智慧的交谈。真实情况简直可以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最贴切的评论或许还要数奥威尔那句“上门来的许多人不管跑到哪里都是讨人厌的那一类,只不过书店给了他们特别的机会表现”。
1934到1936年间,奥威尔边创作《叶兰在空中飞舞》边在汉普斯特德的“爱书人角”书店兼职打工。他的朋友乔恩·金奇说他好像不情愿卖给任何人任何东西—这种情绪,许多书商想必很熟悉。我在每个月日记的开头摘引了《书店回忆》里的片段,借以说明今日的书店生活与奥威尔时代的共同点—和所在多有的不同点。
每个在店里工作的人都说,用同顾客交往得来的素材写本书绰绰有余——翻翻珍·坎贝尔的《书店怪问》就知此言不虚——所以,一向记性不好的我开始把书店里发生的事当aide—mémoire记下来,心想将来或许能写成点东西。如果说开始的日期显得有点随意,那是因为它本来就是随意的。我刚好在2月5日想到要做这件事,从此每天写上一点。
2月13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下午2点,艾略特回伦敦了。
一个年轻女子和她母亲在店里待了大半个下午。那位母亲似乎早就做好准备承受店里的温度,可女儿好像对接近冰点的环境浑然不觉。她一边付钱一边风趣地随口聊天,告诉我她叫劳伦·麦克奎斯丁,正在受训成为一名歌剧演员。她看着有点面熟;之前肯定来过。她买了一堆曲高和寡的资料,还建议我读读《赤子之心》。威廉·博伊德的《赤子之心》也许是最多人向我推荐的书了。我倾向于避开任何一本别人推荐给我的书,宁可天真地想象自己会发掘出属于我的文学金矿,不过这次她的热情实在令人难以拒绝,于是在晚饭后,我点上烧木炭的火炉,读了起来。到临睡前,我已经欲罢不能了。
流水:13镑
顾客人数:2
三月
我在二手书店——局外人很容易把它想象成天堂一般的地方,往来的尽是镇日流连于小牛皮精装对开本的风雅老绅士——工作的日子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点是:真正的爱书人少之又少。
——乔治·奥威尔,《书店回忆》
真正的爱书人少之又少,不过自认为爱书的人却有许许多多。后一种人很好辨认——他们常常一走进书店就自我介绍说是“读书人”,还要向你强调“我们热爱书籍”。他们穿的T恤或者拎的袋子上印着的正是表明他们觉得自己有多爱书的标语,不过要识别这种人最万无一失的办法还得要数:他们从来不买书。
近来我难得有时间读书,每一次阅读于我都是最纯粹的放纵——比任何其他感官体验都酣畅。三十多岁时,我的一段重要感情走向了终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阅读,我把自己埋进书堆,借此逃离周遭世界和内心世界。乔纳森·米德斯、威廉·博伊德、若泽·萨拉马戈、约翰·巴肯、阿拉斯泰尔·里德、约翰·肯尼迪·图尔*和其他作家笔下的风景让我不再胡思乱想,把千头万绪强行推入背景之中,任它们自顾行进,不再来烦扰我。我用书在书桌上砌了一面墙,随着我读完一本又一本书,墙慢慢矮了下去,直至消失。
书店的另一个主人,一只名为“船长”的猫
在更现实的意义上,书是我在买卖的商品,世上数量浩瀚的书籍刺激着我思维中不同的部分。上人家家里收书的时候,那份期待无可比拟。好比撒下渔网,你永远不知道打捞上来的会是什么。我想,接到电话后去上门验货的书商和古董商,其激动的心情是一样的。正如果戈理在《死魂灵》里写的那样:“在一去不复返的从前——那是很久以前了——当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次驾车去陌生的地方总是赏心乐事。”
3月12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3
非常安静的一天。
快要关门时,迪肯先生来了,神色激动慌张,问我能否订到一本关于詹姆斯一世的书,下星期五是他姑姑的90岁生日,他准备买来当礼物。一如既往,他拿出一篇《泰晤士报》上的书评,留给我参照订购。书下星期应该就能到。
锁上书店后门的时候,我听到山脚下的盐沼里的鹅叫,田野里新生羊羔的咩咩声,还有花园池塘里的蛙鸣。没有人。没有过往车辆。对于自小成长于苏格兰乡间的我来说,这些声响预示着季节的转变,在我眼里,春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节。一旦在城里住上一些年头,你可能就会疏远这些由青蛙、羊羔和鹅——来自水、陆、空的三位传递春之消息的使者——提醒你去注意的季节嬗变。
流水:28.49镑
顾客人数:4
七月
有两类臭名昭著的讨厌鬼,是哪家二手书店都躲不过的。一类是散发着陈年面包屑味道的衰朽之人,他们每天都来店里,有时一天还要来几次,一心想卖给你毫无价值的书。另一类人则会订下大量书,却压根不想付账。
——乔治·奥威尔,《书店回忆》
现在当然也不缺堵在书店门口想卖给你毫无价值的书的人。大部分日子里,尤其在春天,书店里会涌来新一波这样的人。平均算算,每天大概有一百本书会以这种方式进门。其中——还是说平均——我愿意出价的不足三成。剩下的能拿走当然最好,但他们往往是在清理某个人——去世的姑妈、祖母或者父母——的房子,并不想跟那些书还有什么瓜葛,所以宁可把书留在店里。
遇上这类情况,既然是面对刚经历丧失亲人之痛的来客,通常就很难拒绝他们的请求了。以前我们常常把这些书堆在垫子上,挂在eBay上卖,可这一市场似乎也枯竭了。如何来处理这种滞销的库存越来越成为我们和许多书商的一大难题。
依然是“船长”的美照
至于奥威尔提到的另一类人——那类订下书却不打算付账的人——直到几年前肯定还没绝迹。我们很少受人之托订书了,因为人们很容易就能在家里自行解决。随处都可以。为顾客订书从来就不是个特别有利可图的活儿,不过对于书店的收入总归不无小补,现在这点小钱也没处赚了。
7月14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5
劳里今天来上班了。显然是有家人来帮她照顾小猫了。她到了没多久,一位客人走到柜台前,说:“向您请早安,先生!不知容或可否告知,贵店哪个书架上可能放有关于军事史的书籍?”
今天打烊的时候,书架特别乱,店里孩子一多,这种情况就很难避免。有些家长觉得任由儿女在店里乱跑、打扰其他顾客和留下一片狼藉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大部分家长都挺好,孩子也规矩。面对一架子书脊朝外排得整整齐齐的书,所有四岁大的男孩都会产生本能反应。他们好像忍不住会把书本尽量朝书架里面推进去。对小男孩来说,整齐摆放的一排书是无法抵挡的诱惑,他们无法控制住把它们弄乱的欲望,正如难以压抑去扯猫的尾巴和在水坑里乱蹦的冲动。
最近妮基提醒我说,她觉得我坚持要这地方保持有序和整洁是OCD(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的英文缩写)的某种表现形式,她真心相信客人们喜欢店里的地上到处堆着书,而且他们并不太在意书是否按主题和品种归类。
流水:223.98镑
顾客人数:21
作者: [英] 肖恩·白塞尔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品方: 理想国
译者: 顾真
出版年: 2019-8
今日新媒体编辑: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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