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昱文
一
每年过年,从一线城市魔都上海,回到苏北老家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想到从前自己只身一人来到上海打拼,如今有房有车有工作,还拖家带口的回去。
不禁脑补了一下成功人士荣归故里的场面,自己纤尘不染地从车里走出来,四周围满了乡里乡亲,七八姑八大姨操着浓重的乡音,投来羡慕的目光。
高中的同学说是去县城为我接风洗尘。趁着先到的时光,四处浏览了一番。新的商业中心已经起来了,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一片带着尘土的工地。星巴克、麦当劳、肯德基,开在最显眼的位置,排队的人很多,也很拥挤。
这座明朝时期因为贩盐而兴起的城市,曾经辉煌过,也衰落过。繁华和颓废的光景,有时候会在一刹那同时展现出来,让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譬如一大片残垣断瓦间,兴建出仿古的四合院,被当做商业地产来卖,也已经卖到千万级别的价格。
江苏
四合院的围墙很高,厚重的大门紧闭着,这些在过去,都起着防抢防盗的作用。
老同学接到我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了。原本精瘦的他身形几乎大了一圈,穿着巨型黄色英文字母的潮牌衣服,一个名牌的手拿包,看起来就是混得很是可以的样子。他用方言和普通话给我打了招呼,我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
同学也不看菜单,熟练地点菜。聊着聊着就谈起了他的生活,虽然月薪只有四五千,但今年拿了一笔拆迁款,买了全县城最贵的景观复式房。
车子起步是奥迪A4,已经开了很久,也打算置换了。贷了款,公积金已经足够还,平时开支也不是很大,偶尔外出旅游,去大城市购物,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农村
二
上高中的时候,都是意气风发。那时候不会去想什么柴米油盐,关于上海的印象,基本停留在十八里铺到外滩一线的景致。
十几年前的小县城,的确是乏善可陈,最繁华的不过一条街,前后也就是一公里,再过一公里,已经是郁郁葱葱的农田了。整个城市很少能找到五层以上的建筑,开发区新建用于招商的地标,有十层高,一直被我们视为最著名的景点。
那时的上海是骄傲的。他的GDP,几乎是江苏排名前几的大城市的总和,城市建设更是像外星文明,摩天大楼、立交桥、过江隧道,有幸坐车在上海转一圈,绝对是在享受一部好莱坞大片。
上海
虽然两地仅仅隔着一百多公里,但去趟上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以通过长江坐客运的轮船,也可以坐大巴经由汽渡过江,无论哪种方式,都需要花费七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谁家的小孩能在上海扎根,即使不是光宗耀祖,也绝对足以让人刮目相看。在当时,四五万就可以买县城一套两室的房子,而上海的房价,是这个数字的十倍。
去上海,不能光凭勇气,还需要实力的。我总自认为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学霸,在竞争激烈而变态的县中,能像铁打的一样,稳定在前十。
上海
三
名校毕业、稳定的工作、拿到户口,就好像解方程式一样,按部就班。第一个月工资到手是6600元,远超心理预期,感觉是走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未来是一片光明。
老同学则没有那么多的好运。毕业之后留在上海连换了几份工作,记得最后一次,和老板大吵了一架后毅然辞职,回到了原来那个熟悉的地方。
他在县城多少有些关系,很快就进了当地一家比较大的企业,坐坐办公室,干些不轻不重的活。当时问他待遇怎么样,他含糊地说大概三四千吧。
我在工作后,为了结婚、买房、买车,贷款了一百多万,每月还款8000多元,夫妻二人算不上拮据,但偶尔也需要控制一下。
小县城
房子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公房,这种房子在上海非常的常见,是当时的集体宿舍,外观老旧,没有电梯,唯一的好处就是,比较靠近市区。县城也有这种房子,很多已经拆迁了,剩下的住户基本是老人,或者是外来的打工仔。走进这种小区,满眼的颓废与苍凉。
我说我就住在类似的房子里,并且面积更小,只有60多个平方。老同学立即充满了疑问:这么小的房子,有了小孩怎么住?父母来了怎么办?
我说,以后总得置换吧。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大一点的房子,再加上学区,以我现在的工资看来,几乎就是天文数字。
老同学的复式房,我也曾经参观过,超大的阳台对着新开的人工湖,冬天无线的暖阳照进来时,会让你想到两个字:幸福。
就是这样的顶配精装房,也只是我中环内“老破小”价格的一半。
老公房
四
老同学约的饭店,是一家西餐厅。牛排非常大份,酱料也很多。对于吃,我并没有太多的研究,也不会太在意,主要讲求个清淡饮食。
人均大几百或者上千的店铺,基本只是用于日常调侃,半只脚也不曾踏进去过。偶尔出门打打牙祭,也必须“师出有名”,以节假日或者纪念日为借口,找个亲民的小网红店,打消一下夜晚的闲暇时光。
老同学笑笑说,他基本已经实现“吃”上的自由,三天两头就往外跑,如今挺起的大肚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县城餐饮的价格,也是非常感人,基本都是人均几十的。没有什么很好的日料、西餐店,却不乏各式复刻和山寨,充满了别样的风味,就好像是卸了妆的网红,少了风尘气,多了烟火气。
为了带动地方的旅游经济,斥巨资打造了小吃一条街,看上去就是街头路边摊的升级版。置身其中有些瞬间会有时光倒流的感觉,烟熏火燎的烧烤,香臭香臭的炸豆腐,各式各样的油饼,散发着活力,渗入到城市的每一个毛细血管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基因,最终长成了城市的机体和血肉。
五
让我感慨颇深的,是老同学的熟人太多。走在路上,隔三岔五就遇到认识的,打招呼,寒暄。
县城是个小地方,往上数三代,说不定大家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亲戚。老同学在工作上,需要对接各行各业人,他不无骄傲地说,县城里就没有他找不到关系。即使不能直接找上人,托托亲戚朋友,也能搭上边。
这是关于人情的名利场,酒桌上的推杯换盏,背后是县城的真实生存之道:你社会关系网,决定了你的社会地位。托人办事、走后门,远比拿号排队来的得心应手,并且这是能力的象征,是茶余饭后吹嘘的资本。
在上海打拼的我,可谓是相形见拙。想当年,自己一人背着包来到上海,求学加工作,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大多都是兴趣相投,偶尔聚聚餐,平淡的像水一样的社交。
有人说,大城市像磐石一样有着坚硬的外表,想要在上面扎根,需要有无比坚强的韧性。有时候看似枝繁叶茂,却抵不过一场暴风雨的侵袭。
上海
六
随着交通的便捷,几十年前辗转奔波的旅途劳累已经成为了历史。一顿饭的时光,就可以实现两地的跨越。
上海的老年团,被大巴一批一批送来,停车,看景点,吃团餐,购物,就好像流水线的生产一般,带来了经济效益,也推高了原本平淡无奇的房价。
街头巷尾的人也为之疯狂了,甚至连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也兴味盎然地谈论了起来。房价是联系县城与外界的纽带,无论你来自哪里,都会在一瞬间找到共同话题,隔壁老王、老李,通过买房赚得盆满钵满的故事,也让所有人津津乐道。
下了高速后,是市区的快速通道,建得特别宽敞气派,即使车辆很少,也开足了灯光,宛如白昼一样,有些刺眼。新的基础设施雄伟而壮丽,彰显了这座城市对于未来的壮志雄心。
在回去的路上,看着车窗外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配合着霓虹幻化的色彩,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
七
曾经有个故事,讲一个富翁在乡间遇到了农夫,然后闲聊了起来。农夫好奇地问:你赚了很多钱之后,想做什么呢?
富翁说:想过上清闲的生活,不需要工作,每天可以喝喝茶,钓钓鱼,消磨一下时光。
农夫说: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
人总是有贪欲的,既想坐拥繁华,又渴望着田园诗意,而他们本身就是一对矛盾体。
小城市舒适,安逸,成本低,办事方便,的确令人艳羡,但甜蜜的有时候不仅仅是蜂蜜,也有可能是毒药的糖衣。更令人担忧的是,当有一天你厌倦了这种甜蜜,味同嚼蜡时,会如何是好?
大城市的底层过得没有尊严,但却是一种拼搏。有人把大城市比作波涛汹涌的大海,有的人,天生就是弄潮儿。
朴树的《平凡之路》里有这样的歌词: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选择往往很容易做出,践行却是时间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