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4)
陈西平拿着尺子丈量着地基的深度,又掏出本子记了几个数,不知怎么,在合上本子一瞬,鬼使神差又打开,在空白一页写起了“结婚申请”。梦里走了许多路,醒来还是在床上。不过明天就真的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拿笔的手一直在颤抖,有两行字歪歪扭扭,有一个字还不知对错。好在终于写完了,他坐在可以望到西边公路的石头上,等着她在那个方向出现。
一轮浑圆的夕阳挂在西边的天空,拖着一片红色的云层缓缓下沉。一阵风把更大的一块云拖过来挡住了太阳的余光,天空慢慢暗淡起来,几片雪花悄悄落下,地上泛起一层浅浅的白色。陈西平想起刚来西藏的第一场雪,在布达拉宫脚下,看王雪梅坐在张浩天的自行车后面比翼双飞,当时多么羡慕啊!那时想,要是自己也能带着她飞该多好!没想到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在她回眸的微笑里偷偷凝视,再也不用在她远去的背影里痴痴回望,再也不用在无尽的黑夜里独自思念!她属于我了!我要用自行车载着她骑到昌都、骑到拉萨、骑到天涯海角!陈西平幸福地遐想着、憧憬着。这一刻,他的思绪飘得很远,远到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方,直到一个人慌慌张张跑来打断了他的幻想。
“陈工,你的电话。快去吧,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陈西平的心“咯噔”一下,把笔和本扔进基坑拔腿就跑。他拿起听筒,听到电话那头的刘敏和何帅还在争执不休。刘敏拨通了电话却把话筒塞给何帅。何帅接过电话却捂住话筒。最后何帅咬咬牙接过话筒,说:“雪梅出车祸了……”陈西平扔下电话就往公路上跑。
一个弯道,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几个带大檐帽的在散落着碎石的公路上来回走动,测量着车轮的刹车轨迹和距离。何帅、刘敏和田笑雨也刚刚赶到,他们一次次走到悬崖边惊恐地看着万丈深渊。陈西平跳下车冲过去,抓住一个“大檐帽”就喊:“人呢,车呢?”
“大檐帽”推开他的手,说嚷啥。刘敏走过去说请缘由。
“大檐帽”的态度温和了许多,说从现场勘查到的情况看,判定车辆是为了躲避山体滑落的石块掉下悬崖的。陈西平叫嚷:“掉下去就赶紧派人去救啊!”
“大檐帽”愠怒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先后派了两批救助人员下到沟里,没有发现车和人。但从压垮的树木和碎石看,八成是落到江里去了。如果是这样,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陈西平一听,冲到悬崖边就要跳下去。何帅一个箭步抱住他。刘敏和田笑雨不停安慰。陈西平跪在地上大喊大叫,像疯了一样。
这时,“大檐帽”拿着对讲机在询问情况。不一会,他走过来说:“我们已经和前方的检查站联系过了,没有发现学校这辆车通过。他们后面的一辆货车目睹了发生的一切,描述了事故的经过。正如我们的判断,的确是落到江里了……”
陈西平一只手撑着半个身子,面如死灰地望着江面。“才给我一片天就把黑暗留给了我……”
徐致远先于田笑雨回到拉萨,第二天就和杨丹丹带着儿子来为张浩天布置新房,并一个劲抱歉说来晚了。站在木架上刷墙的张浩天说不急。
这时,田笑雨摇摇晃晃走进来,说:“雪梅出事了!”
张浩天跳下来扶住她,问怎么回事。
田笑雨说:“我们赶到事故现场雪梅的车已经掉到江里去了。车和人至今都没找到……”
张浩天直勾勾地看着田笑雨,手里的刷子“啪”一声落在地上。屋里的空气顿时凝固。蓉蓉捡起刷子看看大人,继续涂着狗毛。小狗一抖,把湿漉漉的白灰甩在他脸上。蓉蓉打了个喷嚏。狗也跟着吠了两声。蓉蓉说:“狗学我!”没人说话。张浩天的泪水瞬间流下来。
李小虎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封信回来。张浩天抽出信纸,一张浅蓝色的手绢滑落在地。他打开信纸,大家都凑过来看。
“浩天,还记得这张手绢么?这是那年花开的季节,你在唐古拉山留下的,我在上面绣上了火红的梅花。原以为初恋的花朵会一直绽放在心头,永不凋谢,可是,只有我知道春去冬来,它开了几次又落了几回……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也许见你第一面时爱情的种子就悄悄埋下了。我期盼有一天它能发芽生根、开花结果,就像我们一起在拉萨河畔种下的那棵白杨树一样,能带着你的名字一直向天!
好怀念那年,我坐在你自行车后座上飞驰在布达拉宫脚下,你载着我幸福地奔跑,风在我耳边轻轻吹拂,我闻着你的气息,感受着你的温暖。那一刻我以为我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爱情,一生一世都可以这么幸福地依偎在你的肩头……
还记得那个晴朗的秋天,我们一起乘坐牛皮船徜徉在美丽的拉萨河上吗?我沐浴在秋日暖阳里,满心欢喜听你讲童年的故事。当时,分明感觉我那片碧绿的荷叶已经悄悄和你的荷塘连在了一起,从此,我在幸福的海洋中畅游,追寻爱情的春天……
后来才知道,从头到尾这都是我一个人的爱情。我是你身边的一阵风,你是我远处的一个景。我们始终行走在河流两岸,却永远无法汇到一起……
刻骨铭心的情感深入骨髓你却浑然不知。没有开始也无所谓结束的爱情带给我的是痛苦的欢乐,悲伤的幸福!但我还是要感谢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温馨瞬间,都将成为温暖我一生的美好记忆!
请允许我在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对你真诚地说一声:我曾深深地爱过你!也算是对那段美好爱情的深深眷恋和依依不舍吧!
好了,手绢还给你!希望你偶尔还能想起暗恋过你的我,有些傻,还有些痴。也希望有机会去看看那棵刻着你名字的白杨树,是不是又长高了一截……“
信是写给张浩天一个人的,可是五个人都在看。读完了信,每个人都泪眼婆娑。大家的目光从信上移到手绢上,再从手绢移到张浩天脸上。
张浩天脸色煞白,双手剧烈颤抖。他瘫坐在地,痛苦地抱着头。过去王雪梅那么多古怪的表情和离奇的行为在当时看来匪夷所思,今天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她心里一直装着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且埋藏了这么多年!可是,知道答案后,张浩天反倒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无尽的痛苦中。
田笑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己深爱的男人一直被另一个女人默默爱了这么多年,竟然浑然不知,还去采访她,问了她那么多伤心的话题,还甜蜜地告诉她,找到张浩天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幸福!甚至还说这是命运之神对我的惠顾,是上苍的安排!多么残忍啊!那一夜,王雪梅哭了,哭得很伤心。可自己还以为她是在为另一个男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而此时的陈西平,悲伤就像一台大功率的抽水机,瞬间抽干了他生活下去的勇气。回到工地,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抱着王雪梅为他织的毛衣,无神地盯着屋顶。陪护他的何帅眼睁睁看着和死人差不多的陈西平,除了唉声叹气,一句安慰的话都找不到。第三天,陈西平哭了一阵,又笑了几声,突然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何帅。何帅被他看得后背发麻。“她回来了!” 陈西平突然眼前一亮,冲出门爬上一辆砖石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