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章法,就是将一篇书法的字与行组成一个具有美感的整体布局法。
书法的章法与笔法、结体合为书法技法的三要素。笔法与结字法是从微观着眼,章法则是从宏观把握。
围绕着章法问题,古代书家阐述了众多精辟见解。在他们的纷纭众说中,有个基本一致的追求:在纸上创造一个可以与天地造化同构的活生生的流美世界。书法中所创造的这个世界虽比山水画的“峰岫峣嶷,云林森眇”更为抽象,但二者在精神上却有一致性,正如清代张式所说:“要知书画之理,玄玄妙妙,纯是化机。从一笔贯到千笔万笔,无非相生相让,活现出一个特地境界来。”
在纸上构造一个同自然之妙有的生生世界,乃是章法论的根本之理。古代书家的章法论便是在这一中心旨意下展开的。
浑成一体
中国古人很早就开始以整体性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世界是浑全的,是不可分割的,生物万象各呈其态,与人一起和谐共存于这个世界中。这一思想渗透到了书法中便是点、画、线不是零散的,而是彼此牵连、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若把一篇书法佳作中的任意一字一画抽取出来另作变更,则势必会影响到整篇。这种整体性把握书法章法的思维与战场上排兵布阵相通。“夫纸者阵也,笔者刀鞘也,墨者整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结构者谋略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扬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用军事布阵来言说书法,意在强调书法的章法须如军事上的布阵一样,需从宏观大局着眼,以将各个局部构成一个紧密衔接的整体。
明代书家解缙道:“是其一字之中,皆其心推之,有挈矩之道也,而其一篇之中,可无挈矩之道乎?上字之于下字,左行之于右行,横斜疏密,各有攸当。上下连延,左右顾瞩,八面四方,有如布阵:纷纷纭纭,斗乱而不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破。”
解缙提出的章法论,首先指出了书法之章法须上下左右,全盘顾虑,不可只照顾单字或单行;接着指出了章法并非是纵横齐整即为好章法,而是要在书写过程中调整,所以时常是看似乱其实不乱,是要在乱中有不乱;最后说明章法的布置要能浑沌一团,不留痕迹与破绽,要形“圆 ”。
这三点中的最后一点极为重要,说出了章法的最高妙境。
有些书法作品,单字挑出来比较好,但是组成一个整体却并不动人,就是因为这些书法的章法不佳。而另一些作品,单字抽出来可能不太好,但是其整体具有撼人心魄之效果,这便是章法上有其巧妙处。
怀素草书《苦笋帖》
如怀素草书《苦笋帖》、宋徽宗赵佶的草书,读者面对它们,首先就会被其整体的浑然天成所打动,而非局部的某一个字或一画先引人注目。这类作品,单个点 画与单个字皆为整体而存在。
古代书家对书法整体感的重视程度要过于一字或一行,如清代黄小仲说:“书之道,妙在左右有牡牡相得之致,一字一画之工拙不计也。”刘熙载说:“诗文怕有好句,惟能使全体好矣,则真好矣。”全篇大局之好,远比一字一句局部之好更为重要。
浑成一体的章法既是书法战法之最佳,为达到这一目标,书家们指出:“作字如应对宾客。一堂之上,宾客满座,左右照应,宾客不觉其寂,主不失之懈。”“书之章法有大小,小如一字及数字,大如一行及数行,一幅及数幅,皆须有相避相形、相呼相应之妙。”“凡点画,左右、上下皆相逊让,布置停匀,又能回抱照应,斯为合法。”
这些都强调了一共同点:上下左右彼此呼应,即笔画与笔画、字与字、行与行之间都须互相关联。古代的优秀书法作品都能做到这一点。
最为人称道的章法布局当数王羲之的行书《兰亭序》。
《兰亭序》不像某些行书作品那样上下字连绵较多,而是字字独立。不过,虽是字字独立,却又浑然一体,因为字与字之间虽不用可见的牵丝引带相连,但用了不可见却可感的“映带而生”,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曾经论到这一点:“古人论书,以章法为一大事......右军《兰亭叙》,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入法则,所以为神品也。”
《兰亭序》字的大小、宽窄、正攲,各有势态,貌似不相连接,然而如果尝试把其中某一字,或某一行抽取出 来,置换于另一处,就会造成不协调, 整体的秩序亦被破坏,因为彼此之间的呼应映带关系亦不存在。
书家之创作本着大局为先的原则来进行,其实从欣赏者角度来说亦是如此。
前人说:“深识书者,惟观神采,不见字形。”唯观神采的欣赏方式,就是看书法要首先看整体,这与中医看病把“望”人神气的“望”放在“闻”“问”“切”的前面是同一道理。清代张之屏对观书法须从大处 到小处的方式解释得较为明晰:
“观字之际,一幅之字须合全幅观之,一行之字须合通行观之。即观个字,亦须综览其全体。若毛疵褒贬于一笔一画之间,是无知之徒也。夫一幅数行,或左右顾盼以相补助;一行数字,必上下相承以成章法,安得分裂拆碎,逐字品评也?”
看字当首观整体,这与创作过程的整篇为上的思路是一致的,唯有如此,方能真正地领会一篇书法的精神与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