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霸王别姬》,把张火丁又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一位程派京剧演员,去唱梅派青衣的看家戏;不仅唱了其他流派的代表戏,还改了京剧大师梅兰芳创造的声腔和舞蹈,这样的“逆天”行为,谁能想到会发生在柔弱、低调的张火丁身上呢?
但是,这恰恰就发生了。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怎么撇嘴,不管你看得上看不上,张火丁演了,并且满座,满堂好,如果这不算一种成功,那恐怕就没什么京剧演出或者京剧创作算成功的了。
中国的传统艺术领域,很多人有一种随时准备拿棒子打人的习惯,只要有一点与老祖宗传下来的不同,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得是一阵乱打。就像《孔雀东南飞》里焦仲卿他妈对刘兰芝那样,横条鼻子竖挑眼,可是等你让她来放一下手里的油灯……一门没有,样样不成,最后大家恍然大悟,这几位纯粹一个“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
舌根儿底下压死人,舌根儿底下照样能压死京剧。
诚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京剧的创新问题上,一些人是走了弯路的:盲目“西化”,全盘否定京剧的表演体系,舞台上充斥“光怪陆离”的布景嘘头,甚至于马童给霸王牵上一匹真的黑马,弄得京剧,土不土,洋不洋,把京剧变成了“京歌剧”“京舞剧”。
这种情况说明当时很多的舞台艺术工作者不懂京剧艺术规律,很多的京剧艺术工作者没有文化自信。对于这种情况,是要批评的,要挥棒子的。但由此也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沾新必骂,缝新必打”,换句话说,一些艺术批评,违背艺术规律和艺术常识,为批评而批评,把原本应该冷静、理性的艺术思辨变成了保守顽固的艺术“卫道士”,把“坚守”偷梁换柱成“守旧”。
根本上,这也是违背科学的。
我们必须看到,随着时代的发展,京剧工作者思维观念也发生了变化,那种意味的效仿西方戏剧的做法正在纠偏,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要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在不违背艺术规律的基础上进行创新,这种创新肯定还会有很多的纰漏,与前人相比,也还会有很多不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更需要科学的艺术批评,哪该肯定,哪该修正,哪该去除,要敢说实话,而不是空话、大话,更不是跳脚儿骂街。
这些调教骂街者,最习惯的武器就是拿“大师”出来压人。张嘴这个大师当年怎么唱的,闭嘴这个前辈当年怎么演的,别以为他们是尊敬大师,实际上是拿大师当招牌,当幌子,但他们很少去说大师当年怎么创新的,怎么求变的,怎么革老祖宗命的。
就以梅兰芳大师说。晚年梅大师确实着力于打造自己的那几出代表作,也更是有了“移步不换形”的认识。但如果没有之前的创新,没有之前的《一缕麻》等“文明戏”,没有古装头,如果梅先生只是恪守时小福一脉……怹真的能够最终上升到“移步不换形”这样的终极认识吗?怹真的能够在晚年排出《穆桂英挂帅》吗?人们的认识是螺旋形的上升,而一定不是重新回到原点。
反过来说,今天当张火丁敢于出演《霸王别姬》的时候,当张火丁在剑舞中增加了大红剑袍的时候,梅先生在天有灵的话会怎样想呢?实事求是的说,如果真的形而上的与梅大师相比,张火丁的剑舞,更为外化,熟悉梅先生《霸王别姬》的人会略有一种“着于形,失于意”的遗憾。但这种遗憾是否可以改善,还是说就必须要恢复原状,全盘否定?同时,我们还需要考虑梅先生的剑舞是否适合张火丁的条件,到底应该是张火丁服从于剑舞,还是剑舞服从于张火丁?
郝寿臣先生曾经对徒弟袁世海说“是把我揉碎了成你啊,还是把你揉碎了成我”,一句话道出了京剧传承的要诀。演员,是演自己心中的人物,而不是演成名的大师。
在尊重艺术规律的前提下,在尊重前人创作的前提下,撇下门户,演出自己,表达自己,冲破“传统”二字的魔咒,冲破顽固者的旧势力,这不是张火丁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京剧艺术的事情。
京剧,终究需要的是飞舞的剑袍,而不是待烧的装裹。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满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