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过甘川的似水流年

2020-01-28     黄猛铜仁报道

甘川,八月的玉米托住眼前的阳光,整齐地站立在“蛮民” 的反抗之地——明朝修建的营盘,像对历史时空的善意遮掩,或者简写……



被简写的还有“甘川”这个词语本身。怎样从历史的碎片里还原一个词语的正确意义和书写?于是,这个紧贴大地的村庄,向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恬淡呈现——青山如屏,流水如带,屋檐翘角永远挂着一抹翠绿,庭院圈舍透着淡淡的家的情愫,一弯河水轻轻一揽,稻田和房屋自是靠近温柔梦乡。“一江清水一江洁,半连山色半年春”,村庄一如天然自成的阴阳八卦图,挑中阴阳八卦的第一个“干”字后,干川,干川,喊成了百姓心里浓浓的乡情。而在清朝乾隆年间,这个平民性质的村庄为一个人的皇权威严谦让,“干”字变身同音字“甘”。在村庄里,词语能照耀词语。

走过一座石桥,靠近甘川,不能回避的是庄稼,是一排排站立的玉米,它们有着坚定沉实的表情,朴实而喜悦地矗立于寨子后山的营盘上。营盘修建于明朝,当时居住在这里的苗民用来反抗明朝廷的“赶苗”霸业。一张张青石叠加着,码起一道坚实的防卫墙。眼前的一堵只是在杂草的生长里模糊了面目,石缝处,暗绿的苔藓也在岁月里招摇。生长的还有村庄里杨姓族人一辈辈流传下来的记忆。

明朝八月的那个凝黑浓夜,他,杨姓族人的祖先,在最后转身的一瞬间,看见了村子以悲切的火苗向他挥手告别。镇压苗民的土司嚣张的狂笑像毒蛇芯子,快要黏到后山的营盘来了。来不及留恋,更来不及流泪,“赶苗”惯用“割耳看死活,烧脚辨魂去”的恐怖情景老是缠绕着他逃窜的双脚,趔趄不定。家没了,地没了,村里的丘家、王家、付家、张家、徐家也没了。还能去哪里?迷迷糊糊来到一个叫牛角井的村寨,那里林茂壑深,一户唐姓人家收留了他,给了这个男人质朴的爱情和温厚的家。乡愁是一颗种子,在男人内心深处悄然生长根的情节,一切背离了一朵爱情的绽放,却与背叛无关——他要求死后葬回甘川,葬到心底暗积的纠缠里,与一方山水同在,与村庄曾经的魂灵同在。

秋天刚到,阳光蘸着彩色墨汁一笔一笔地在庄稼和草地上认真书写。玉米顶着一层金黄,笑得含蓄,只是一不小心露出了玉牙,让穿行其中的造访者稍微有了些不好意思,歪歪身子,走过了。营盘下不远处的土台上,柱子支撑的空间不复存在,明代的石磉滚落草丛,在阳光的映射下有着青郁僵硬的表情。甘川杨姓族人祖先的坟墓在这里静默守望,守望每一季春华秋实。恍惚中,仿佛是四周茅草的生命之绿托住了墓碑的重量。墓碑上,时针指向大清光绪三十年,除此之外,是楷书的繁体字,工整的笔划烙刻着一个男人的思乡情结。我们细细认读,淤积的时光逼仄了八月的声响,还原静穆、淡然。四周,纤细的茅草一点点地汇聚,一季季地归来,仰视生命的高贵,诠释墓碑树立的意义——“志在牛山一脉渊源庚乐土,魂来川泽三房鼎峙奉明礼”。一段离愁,年年相思。魂兮归来。此刻,在甘川这些无比真实的玉米和柑橘面前,一种幸福情绪无处不在。


青山,石桥,稻花。

院落,木窗,人家。

小路像血脉经络一样在村庄细密的肌体里穿行,引领我们感受甘川的体温。拐弯处,一所老宅院带着旧日时光的讯息将我们前行的亢奋堵截。

青瓦灰砖,两边的厢房像一句对仗工整的格律诗,除了浩荡的时间能随意进出,木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锁提示着对诗意严丝合缝的关闭,轻轻触碰,我们的指尖沾满现实的灰尘。在大把大把涌进院子的时光面前,宅院的正房仿佛被逼得皱着眉头,缩手缩脚,朝后仰着,并一步步后退。退着退着,旧了。风火墙一直忠心耿耿,对宅院的保护意识无懈可击。墙头绘制的兰、菊、鹊等花样,墨迹模糊,我们却能感知主人最初的祝福和愿望。这些土家人特有的建筑文化,穿越二百年时光,在这座宅院里回旋,清晰抵达我们的意念——兰和菊代表君子品质,喜鹊代表喜庆祥和。

正屋的大门敞开着,堂屋的幽暗里晃过一个身影。是一抹旱烟的青光和浓熏味提醒了我现实的存在。木椅子上,闲散的面容飞渡岁月神光,一个老人开始絮絮叨叨。他的伤口与一个逝去时代的阵痛彼此呼应——文化大革命,香龛上方的“积善家”字样被铲除,老人被铲除的是年少青春的壮志和信心。甘川,这个曾经祥和安宁的家园遭到了创伤——供奉祖先的香龛,碎了,“积善家”的家训,没了,雕有传说故事的花窗,砸了。只剩一座宅院,一个家的温馨概念。多年后的某个雨天,某个黄昏,点燃一杆旱烟,那些反复咀嚼过的日子就在身前身后晃晃悠悠,曾经被一度遗忘,或者从来就被牢牢记住。此刻,堂屋的香龛上有冷却的灰烬和香烛,不能冷却的是年复一年土家人的节日和节日里对祖先,对时光,对生命的恭敬和尊重。

流年逝水,在时间与记忆合谋制造的遗忘里,老人和老屋,青春和面容,总是被淘汰出局,总是手无寸铁的顺从——后辈们已全部搬离宅院,他和老伴留下来守护。前不久,老人的后辈对宅院的墙壁和花窗进行了修补。


崭新的木料颜色以及瓷粉的气味,在宅院久远的青灰上犹豫不决,与他特有的时光感和历史感不能握手言和,我们眼中的木板壁也呈现出怪异的表情。

在迈出大门时,我明白,尽管阳光大方地、温柔地照射在封火墙残留的墨迹上,也无法与真实的过去进行对话。现在,来过甘川又离开甘川的人们,没有时间去追问封火墙上“打倒……”这句标语被洗涮、被省略了的后半截。

甘川的老宅院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章节里,向外界提供着往日生活的讯息。老人定格于自身的孤岛,在诗词楹联里转着春来秋去。

闲言碎语,飞短流长。在一段往事里,我们需要抬头……


陈丹玲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RYrG6W8B3uTiws8KNp9j.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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