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调度的内涵与外延
阎骏
戏曲“群体调度”是个新概念,是针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人提出的所谓“龙套艺术”的一种新提法。
“群体调度”一词是从“舞台调度”中派生出来的概念,是“群体舞台调度”的缩写。戏曲“群体调度”从广义上讲,是指具有群体性质的各类戏曲角色在舞台上的活动状态,既包括动态的身段动作、位置变换、行进路线、上、下场等舞台行动,也包括静态时的各种造型画面。从狭义上讲,凡三人以上,带有群体性质的人物,在舞台上地位的转换、走动都可称之为“群体调度”。
作为戏曲表演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戏曲“群体调度”具有鲜明程式套路化特色。具体讲,它是由一个个具有独立称谓的程式套路组成。比如“一条边”“斜一字”“双进门”“站门”“龙摆尾”“扯四门”等。每个套路的功能作用各不相同,少数可以单独使用,多数需要和其他套路拼接组合形成套路群组使用。这些套路在艺人们长期的演出过程中形成了稳定性、通用性、组合性的特点。
戏曲“群体调度”的内涵较为明晰,但它的外延则是个较为复杂的问题,由于无人关注梳理,以致长期以来模糊不清,缺乏理性认识与界定。下面就这个问题谈谈我的几点认识。
我以为戏曲中的“群体调度”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种是行动性调度。这类调度形式,人物行动的目的性很强,如行军赶路、入室搜查、两军对阵等。典型套路如“斜门”“一翻两翻”“二龙出水”“钻烟筒”等。这类调度套路在人们长期的演出实践中定型,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它们可以在任何传统戏中通用。第二种则是抒情性调度。这类调度多与人物行动无直接联系或关系不紧密,它更多的是渲染情绪,营造气氛。准确地说,把这种“群体调度”定义为一种“非情节性”群舞更合适。这类舞台调度,队形变化复杂,身段动作技巧相对繁难。《牡丹亭》中的“摆花”(或曰“堆花”);《金山寺》“水斗”一场,白娘子与小青调动众水卒时的一段抒情性“水旗”舞,都非常具有代表性。
除此之外,《战宛城》中的“削刀手”“火牌手”之“操”(“操”为演练、操练之意);《闹天宫》中的猴操;《牛郎织女》中的“喜鹊操”,类似的还有戏曲中所谓四灵官之“跳”(即“跳灵官”“跳加官”“跳财神”“跳判儿”)以及一些武戏中的“布阵”等。这些戏中的“群体调度”,虽然情节内容抒情性的特点有所减弱或已不明显,但特定的技巧性与舞蹈性,使它们实际上都已蜕变为“群体舞蹈”或“群体武打套路”。这些新颖的、各具特色的表现形式,虽然也是程式化的,但由于它们已不具备“通用性”“组合性”的特点,都是“一戏一用”“一戏专用”,严格地讲,把它们归入戏曲“群体舞蹈”或“群体武打”更为合适,应把它们和第一类调度套路严格区分开来,它们不属于戏曲“群体调度”套路的范畴。
戏曲“群体调度”套路这一提法,对于戏曲界的很多人而言恐怕还很陌生,这其实毫不为怪。因为在这一点上长期以来确实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中国戏曲剧种繁多,不同地方剧种中,称谓各不相同。以前东北地区对这些程式套路统称为“跑大兵”(与“跑龙套”意思相仿);西北地区则叫“小板儿”(有以龙套所戴的“小板巾”代称之意);川剧叫“走场”。而具体到每个套路,在各个剧种中也叫法各异、各有不同。上世纪60年代初,有人提出了“龙套艺术”的概念,当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规范混乱叫法的作用,但时过境迁,这种叫法毕竟有它先天不够科学严谨的一面,理由如下:
具体讲“龙套”在京剧中是个专指名词,专指头戴“大板儿巾”或“小板儿巾”,身穿“龙套”服(圆领对襟,带白水袖,长度到脚面,上绣龙形,是最具图案性、装饰性的服装)的侍卫兵丁类群体角色。“龙套”在穿戴上与戏曲所有群体角色相比很有特点,他们也是在不同剧目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类“群体角色”,在舞台上很易辨认,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龙套分“文堂”与“武堂”两类。他们的身份都是士兵,区分的标志是文堂戴“大板儿巾”、武堂戴“小板儿巾”。“文堂”在传统骨子老戏中,只出现在文戏中,是官衔儿较高文职官员的随从护卫,如八府巡按级别的官员,后来在一些大武戏中也被借用来,与“武堂”一同作为元帅的随从上场。
“文堂”多在升帐、升堂 一类的带有仪式性的场面中作为侍卫人员出现,“一戳一站”,站脚助威,营造气氛。他们虽为士兵,却不参与直接与敌方士兵交战。“文堂”手拿“开门刀”(一种象征性的武器),有时也徒手。京剧《空城计》中诸葛亮的升帐派将,《玉堂春》“三堂会审”中王金龙升堂,两场戏中的龙套都是典型的“文堂”。
“武堂”戴“小板儿巾”,他们和戴“大板儿巾”的“文堂”穿的服装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更多的是在武戏中出现,所以也叫“武堂”。他们给观众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些角色手持“门枪旗”(也叫“标子”或“标枪旗”,是这类角色专用的道具),在很多剧目中,他们常常手持“门枪旗”跟在主演身后或呐喊助威,或跑来跑去。人们俗称的所谓“跑龙套”,就是从这类角色的这一特点引申而来的。这类龙套有时也会在一些文戏的场景中出现,他们不拿“门枪旗”时一定徒手。
现在有些戏中,戴“大板儿巾”的“文堂”有时也被调用来,有时也拿起“门枪旗”,与“武堂”出现在同一武戏场景中,这种变化说明了龙套中的“文堂”与“武堂”各有侧重的功能在逐渐模糊。原因是现在舞台的扩大,原来只上“一堂”龙套,现在变成上“两堂”或“三堂”了,所以才有了这种变化。
作为戏曲中的“群体角色”,龙套无疑具有代表性或标签性,但在戏曲中与龙套有着同样性质的“群体角色”还有很多,情况非常复杂。男士如兵士、青袍、太监、大铠、校尉、刽子手、家院、衙役、喽兵、家丁、皂隶、庄丁、天兵天将、水卒、小鬼、云童等;女性如宫女、丫环、侍女、舞女、歌姬女兵等。另外舞台上出现的另类群体角色,人们俗称的所谓“朝官大将”及“众百姓”,虽然他们在服装的穿戴上不是统一的,但他们在剧目中的地位与作用其实都是群体角色,理应归入群体人物行列。试想简单用“龙套”一词来浓缩概括这么多角色,显然不够严谨科学,有以偏概全之嫌。
基于以上认识,索性用“群体角色”代替“龙套”,用“群体调度”套路代替抽象且内涵不清的“龙套艺术”不是更好吗。这样不仅准确反映了这一概念的本质特征,也让学者清晰可辨,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