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帝室之胄》

2019-09-18   大米有文化

竟来不及问一句人生几何 能白驹过隙前对酒当歌。

——题记

文/李可非

世人都知道大皇子流殇不日便将继位。

老皇帝日暮西山,连年与胡人的征战洗去了他的英气,拖垮了他的身体,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是迟早的事。大皇子早已加冠,正值壮年,正是有所作为的年纪。

自从老皇帝卧床不起,大皇子便接替了他三年一度祭天大典的主持之位。大典当日,举国齐拜,皇子一曲云门之舞技惊四座,王公贵族惊为天人。第二日的狩猎盛会,皇子即兴作一篇《赤雀赋》,且歌且舞。当晚,皇子才华横溢之名便传遍全城,引得无数少女小姐倾心仰慕。

世人大多不知的是老皇帝的次子先央,少数知道的人也只是说这次子与大皇子出奇相似,俊美异常,风流倜傥。但次子常年闭居宫门之内,故不为人所知。

老皇帝去的突然,却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当晚老皇帝刚服下太医的汤药,突然嘴一歪倒在了床上。小侍婢连忙去找了当值的王公公。这王公公也是个明白人, 即刻封锁了消息,唤来了大皇子和次子在殿内候着。

谁知两位皇子刚进入殿内,便有甲兵来报说,怀王率三千亲军破城,现已包围皇宫。宫内一时大乱。

这种情况下本也就没什么去处。大皇子领着次子从殿后直奔了御花园,一路上倒也没遇什么阻拦。

御花园自先皇一统天下以来,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共三十二年才建成。后历经三世帝王,不断往其中增添奇花异草,新建亭台楼阁,其气象可见一斑。进入其中,真可谓三步一弯,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幽幽小径两旁草茂花盛,又有小兽腾空疾驰,在夜晚莹莹火光之下别有一番韵味。

立月亭建在一片竹林中。二世皇帝名此亭时见月影从竹梢中穿过,映射于地,故名立月。此亭奇异之处在于不管季节如何,此亭都可清晰见月。不过立月亭深藏御花园深处,平日里鲜有人来。

“先央,皇兄一定会保住你的。怀王要的只是皇位,再不济,给他便是!”流殇一面牵着先央的手直奔立月亭,一面不忘安慰他。“这立月亭隐蔽,料想他们也没这么快追上来。”

后面的人没有说话。

流殇只感到手腕一痛,整个人已摔入了径旁的竹林中。追兵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他心里想着,嘴上不忘大喊:“先央小心!”

再抬头,只见自己的弟弟独自冲进了亭中,后面一队卫兵紧追不舍,领头的正是准备篡位的怀王。

流殇急忙趴下,只探出头,焦急地张望着。

卫兵并未发现流殇,而是骑马围住了小亭。怀王下了马走进了亭中,一身金甲在火光之下灼灼发亮。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怀王身高九尺,看过去隐隐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毋须多言,”先央扬起头仰视着怀王,眼神丝毫不逃避 。“你是来杀我的。”

“不错,”怀王眼中流露出了止不住的赞赏之意,“本王也拜读了你的《赤雀赋》,确实不凡,本王佩服得很。现在本是你建功立业的年纪,可惜你生在了帝王家。”

“放我走,皇位予你。”先央语气沉稳。

“太子莫非在说笑!”怀王哈哈大笑,眼中仿佛有光在迸射。“你在宫中党羽众多,不除你怎能让他们死心!”说到最后,他语气已渐渐发冷。

原来怀王是抱着必杀太子的心态来的!只要杀死了太子,皇族本家一脉后继无人,怀王继位顺理成章……

流殇的指甲都已经抠入泥土之中,紧咬牙关,全身都冷得颤抖起来。先央想要以他来换得我的王位……

怀王的剑已出鞘。

剑是好剑,剑名龙纹,剑出如龙,发出似龙吟的清脆声响。

“不!我才是流殇!”流殇一下子站起来冲了过去。 “滚!我才是太子!”

卫兵早有准备,长枪一横就把流殇绊倒在了地上,他还没爬起来就被两个卫兵架起来带到了亭子里。

“这是?”怀王有些诧异。

“这是我的侍人,”先央轻蔑地看了流殇一眼,“父皇看他长得与我极像,就派到我手下做事。”

由于两人半夜听到父亲驾崩的噩耗,出来时都是一身素袍,此时先央这么说也合乎情理。

“我才是流殇!大皇子流殇!你想要皇位就拿去好了!不要杀他!”所谓关心则乱,此时流殇语无伦次,现在的自己更像之前不懂事的弟弟。

“大约是宫中大变,疯了吧,”先央摇摇头,“还请怀王准他为朕收尸。”

怀王沉吟了片刻,看也不看流殇,只是轻抚剑尖。“此地风景宜人,你父亲也喜欢来这。死在此地,不错。”

竹影窸窣,月影冥冥。

“君子死而冠不免,”先央整理好衣袍,他的衣袖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你......”

“终会有人为朕报仇。这皇位,我坐不得,你也坐不得。”先央转过头,突然笑了。

“不!”

“嗤——”

“这样的结果,你不满意?”

流殇,当今天子,坐在我的对面。 石桌上的两杯茶,氤氲着沁人的香气 。

是年,先皇病逝。蕲州怀王率兵入宫,先皇次子先央死于叛军剑下。东海有奇人,名曰梓崖,与太子有过命之交。太子遂寻其帮助。又三月,太子流殇起兵平叛。怀王被围太极殿,当场伏法。次日,太子登基,定年号尚央,大赦天下。

天下太平。

“当时朕没有机会去给弟弟收尸。那些卫兵生生地将先央拖走了,剑还插在他的胸前,血一直淌到了竹林之外。”皇帝阖上眼睛,抿了一口茶。

我是先皇次子先央的亲卫队长。当日似乎是与手下拼酒,不知不觉醉昏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郊外,周围都是我的手下的尸体。三个月后,太子登基。

所幸我的队长令牌还没遗失。

“臣要见到先央殿下的尸体。臣要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我见到皇帝,如是对他说。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双眼眯起来得很好看,就和从前的殿下一样。

“那就且听朕说与你听。”

茶是几百里外的龙泉茶山采下加急送来的新叶,又配上上好的龙泉水。翠绿的茶水欢快地从壶中滚落到清白色的杯子里,一圈一圈漾开。 皇帝亲自帮我将茶斟满,放下壶,又轻叹一口气。

“为什么怀王当时不杀死皇上?先央殿下又为什么甘愿代替皇上?他的尸身又在哪里?”我皱着眉头问道。

“这也是朕十分费解的。”皇上似有所思,“怀王也是块硬骨头,至死都不肯回答。”

“朕大了先央一年有余,从小便与二弟一同玩耍。长大一些后,虽有所疏远,但朕作为兄长总要照顾一下。父皇子嗣不多,其中三弟身子弱,没有几年就去了;四妹、六妹早早地应许给了敦煌城主和丞相之子;五弟领了将军的职位,被胡人的毒矢所伤;七弟尚还年幼。平日里只有先央在宫中,朕读书之余还可与他谈笑风生。先央的琴棋诗赋不在朕之下,却从不示人。他的话不多,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忆及那年先央不知染何重病,又不肯说,宫女发现时他已吐血晕倒在地。太医都束手无策,还是朕亲自前去蓬莱岛道观山门前长跪七天求得一瓶通脉丹,才留住先央一命。父皇大发雷霆,认为有失皇室威严,”皇帝说着说着竟独自笑出了声,“呵呵,只要先央无恙,皇室威严又算得了什么!”

“宫中人常说先央深藏不露,伺机待发夺朕皇位,”

“若是他想要,朕就是给他又何妨!”

“就算他现在来了,朕也拱手予他!”

有探子来报北方胡人蠢蠢欲动,草原边界已经集结了上千骑的胡人骑兵。大将军兵分四路实施合围,奈何胡人铁骑在草原上发挥的作用相对于中原士兵强出倍而不止,结果四路军队一一溃败,大将军本人只率领几十骑亲卫突围而出。北方边境戍卫军一下吃紧,连守城的兵力都远远不足,只能龟缩在城内依靠守城器械与胡人对峙。好在胡人也没有乘胜追击的兴趣,给了指挥司喘息的机会。

皇帝听闻了这个消息后立即决定集结军队御驾亲征。

满朝文武皆惊:新皇刚刚登基,贸然出征岂不是留予人可乘之机?

那日皇帝面对满朝臣子的反对,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你们忘了五弟的耻辱,朕还没忘!”

大臣们这才想起皇上还有个中了胡人毒矢的五弟,顿时皇上觉得这次出征是理所当然的了。笑话,泱泱大国,皇权怎容你蛮夷挑衅?

出征!

我总觉得皇上说的虽然合情合理,但似乎少了一些东西,那两个疑问也完全没有解开。

是皇上瞒着我?亦或是……皇上也不知道实情?

怀王之变后我失去了职位,皇上宅心仁厚,将我编入他的亲卫队,随他出征。

“你可知道为何朕如此关照你?”皇上再一次为我斟满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臣不知,”我单膝跪地,一字一顿,“臣只想查清先央殿下的去向。”

“既然如此,那便尽你所能!”

边塞城镇的风景自是比不得皇都,自从戒严之后路上的行人更是稀少。早市和晚市早已停止,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盼着熬过这战乱。

县令府已被改成指挥司的处所。目光所及之处,许多民房也被改成了军营,匆匆跑过的甲士神色肃穆。

战争一触即发。

皇帝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身着铠甲的他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面容坚毅;大将军站在一旁,没有一点紧张之感,悠然自得;余下的将尉分站两排,显得畏畏缩缩。

“粮草已到位八成,余者今日戌时即可到位;军队已全部集结完毕。”

“嗯,”皇帝偏了偏头,“大将军以为这下一步如何是好?”

大将军一抱拳:“启禀皇上,上一役我军损伤惨重,现在即使有了皇上的援军,但仍是不够。臣以为应该将进攻的事暂缓三个月,也留给军队休养生息的时间。”

“哦?”皇帝脸色不变,“若是朕强行命令你出兵,你准备带多少兵?胜算几何?”

“这……”

“朕明日就要看见你出征的军队。”

“恕臣难以从命!”大将军猛地抬头,气势为之一变,“臣以为应暂缓进军!”

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

“好吧,”皇帝摇了摇头,“将他绑了。”

“什么?”大将军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帝。

“朕说,将这个废物绑了!”皇帝一下子暴怒起来,站起来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枉你还是大将军,在军中竟然抗旨不尊!违抗军令者,按律当斩!”

“我看谁敢上前!”大将军一掌推开一个士兵,咆哮到,“臣一心为国,忠心可鉴!”

“国家?”皇帝冷笑到,“这些年你吃了多少空饷暂不去计较,今日朕到此一看,没想到你竟然连修筑城防的拨款也一并吞了。你以为朕不出宫门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将军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反绑在地,周围的将领纷纷退后以示划清界线。

“朕亲征至此,不是看你们修整的!”皇帝高举起佩剑,“你们的大将军,贪污你们的粮饷,就是饮你们的血,啖你们的肉!”

“至于之前的指挥不当的过失,致使四军士兵葬身茫茫草原……”皇帝停了片刻,剑尖指向大将军,“由朕手刃此僚!”

“唰。”

剑毫无阻碍地斩开将军的脖子,弥漫出一阵血腥的气息。头颅滚落在地上,大将军怨毒的眼睛还圆睁着。

纵使你家财万贯,官居高位,武艺高强,统领万人,也挡不住剑锋一扫而过。

皇帝环视一圈,将手中的剑掷在地上,大踏步地从尸体旁走出了议事厅。旁边便有侍卫拾起佩剑,以素白的丝巾抹去了血迹,快步跟上。

“启禀皇上,大将军死了,何人统领北方戍卫军?”

皇帝霍然转身,眼中似乎藏着千万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这是朕的王土,这是朕的子民,自然是朕率军出征!”

“明日,朕就要看见出征的军队!”

皇帝离去了之后直接住进了城外的中军帐中。诸位将军不敢怠慢,连夜将物资、战马调整到备战状态。已经是亥时,城外却仍旧是人影憧憧。

我快步走向皇帝的中军帐。一个个小侍女拿着铜盆走进去,又一个个拿着铜盆走出来。

“皇上可在里面?”我拉住一个侍女。她连忙低头:“启禀大人,皇上就在帐中。”我指指她手中的铜盆:“你们在做什么?”“皇上回来后说不见任何人,然后就吐了半个时辰,”小侍女显得很担心,“后来说要酒喝,结果喝了一口之后又吐到现在。”

这是皇上第一次杀人吧?我松开了侍女。

“皇上平日里对我们也极好,今日如此真的很可怜,”小侍女抽泣起来,“喂皇上说不见任何人的!大人请留步!”

“皇上很快就没事了。”我转头一笑,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皇帝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疲倦,“你来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单膝跪在地上。

“这么拘束干什么,”皇帝挥了挥手,“来人,赐座。”

“不知皇上找我来……”有人在旁摆上椅子。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这是北地的烈酒,比起宫中的酒更多了几分豪烈;虽然没有那么细腻,却是真正的男儿应当饮的!”皇帝亲自拿了一坛递给我,“朕刚喝了一口就吐了。你也尝尝!”

我接过来怔怔地看着,不说一句话。

“你是否觉得朕今天过于鲁莽了?”皇帝站了起来,用手轻抚过摆在旁边的兵器架,“那大将军虽然克扣军饷,但也罪不至死;至于指挥不当么,胜败这种东西本也不能归咎到他一人身上。”

“臣不知。”

“只是朕刚到此地,若连大将军都敢当众拂我颜面,朕如何统领边境十余万戍守军?杀人虽说不仁,却是收归人心最简单的方法。”

我猛地灌下一口酒。

“朕实在是太想为五弟报仇了……太想了……”皇帝喃喃道。

这烈酒果然辛辣无比,刚喝一口便浑身都开始发热;舌头像被刀子割过几遍,口中若有一团火在烧……

我又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帐外的侍女急急忙忙地拿着铜盆进来接住,又急急忙忙地退下了。

“你可以走了。”

“胡人袭营了!”

刚睡下不久就听外面一片嘈杂。我走出帐子,周围火光四起,夹杂着砍杀的声音。来不及多想,翻身上马冲着中军帐疾驰过去:皇上初次亲征万不可出什么差错,何况只有他能帮忙寻找先央殿下。

先央殿下。

胡人已经冲进大营,没有任何准备的汉人士兵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脆弱。

亲兵营在我走出后不久后被一截燃着火的木头砸中,里面是我才相处几天的同僚。士兵们尖叫着逃跑,却逃不过身后的马刀。

皇帝并不惊慌,拿着一把长剑与四五个胡人对峙。马长啸一声切进了战圈,我一把把皇帝拉上马,腿一夹,马又飞奔而出。“胡人已经冲破了军营,按时辰来看应该已经冲进城里了,”我解释着,“现在进城无异于自投罗网,唯一的办法是逆其道而行往草原去。”

皇帝没有说话。我回头一看,他竟已身中数刀,连口中都涌出鲜血,伏在我背上晕了过去。

“你可知道,”皇帝咳嗽了两声,“这是朕第二次出宫这么远。” 他脱了铠甲,仰面躺倒在地上,入眼尽是漫漫星海,无数点星光闪耀得刺目。

“归兮!归来去兮!”

夜已深。马跑得奇快,片刻后身后大营的火光已经消失不见。我仍不敢停留,直到马一蹄踏空跪倒在地把我们都摔了出去。

皇帝的伤并不十分严重,只是伤口繁多,这才伤至吐血。草原上没有太多可供疗伤的草药,我简单包扎了一下,幸而躺下不久皇帝就悠悠醒转。

“朕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好哥哥,不是个好皇帝。”皇帝沉沉地闭着眼睛,“朕失了父皇,失了二弟,现在还要失国了。”

“皇上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趴在地上仔细地听着,“有狼!”

“还不止一只,”皇帝探出手抓住了他的佩剑。

我站起身,正色道:“国之所以称之为国,正是因为国中每一人都乃国之强梁,只要还有一人,国便未失。”

四面山坡上突兀地闪现出一双双碧绿色的眼睛,黑夜中如同冥冥鬼火。

“臣为皇上亲卫,故即使今日葬身狼腹,只要能留得皇上一命,臣也不会有半点惜命之意!”

“好啊好啊......”皇帝靠着土坡坐了起来,眼睛仍旧闭着。

狼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一时间天空都有被遮蔽之感,星辰都暗淡了一刹。

草原的狼是可以作为部落图腾的存在,贪婪而且凶狠。举起的剑眨眼间被咬住,后继而来的狼更加肆无忌惮地将我扑倒……

闪烁间眼角瞥见皇上并未被狼群围住,有一道银光划过……

——皇上与先央殿下真像!

我爬起身。皇帝跌坐在一旁,肩膀上的伤口裂开了,汩汩地冒着血。远处有一具雪白的狼尸被一把长剑钉在山坡上。

皇帝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那是狼王。”摆摆手拒绝了我的搀扶,他又停了半晌,“你睡了一天有余。胡人的探子从军营那边过来路过了几次,不过并未停留。”“虽说不知那边情况如何,但回去也有失妥当。”我一边说一边执意帮皇上包扎,他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坚持。

狼群退去了,狼王的尸体让我和皇帝尽数饱餐了一顿。皇帝击杀了狼王惊退狼群,但我的身上也是布满了抓痕和咬痕,小腿上的伤裂肉见骨。

我们两个人都仰面躺倒在草原上。茂盛的草原有一种馥郁的香气。

“你找的不是先央。”

“什么?”

“朕就是先央。”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是先央,却并不是外人所传的皇帝次子。老皇帝因为我与太子极像便收养了我,对外称我是太子的二弟。

其实我是太子的影。

若太子是无尽的光明,我便是极致的黑暗;我是承载他的影子,我的存在只是为了他的璀璨。

太子是帝国的继承人,所以我只需保他坐上那个王位。

那天的夜很黑,云也压得极低。流殇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在御花园中曲折前行。

“我会保住你,”他的声音在风中吹散,一遍遍地重复,“我会保住你的。”

快到立月亭了,流殇突然手腕一甩把我摔进了径旁的竹林中,自己冲了进去。

他在干吗?我的头磕到了碎石上,有点发懵。

后边的卫兵很快追了上来,包围住了亭子。怀王在卫兵的簇拥下缓步走进亭子。

“蕲州怀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流殇双手抱拳,“不知到此所谓何事?”

怀王接过卫兵递过来的剑仔细摩挲着,目光专注,“不瞒太子陛下,本王此行就是为了陛下这个皇位。”

“哦?”流殇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便拿去好了!”

“可是,若陛下尚在人世,本王的皇位又怎能坐得踏实呢?”怀王在剑尖屈指一弹,剑发出了“铮”的一声脆响。

“你觉得你可坐得上去?”流殇面带笑意,“既然如此,为何不动手?”

他想救我!他想让我……坐上王位!可……站在亭里慨然赴死的人理应是我才对!

我想起从前父皇漠然的声音,连空气都被冻住。

“他若死了,你不可独活。”

“住手!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我冲了出去,结果绊倒在地。

怀王皱眉:“带上来。”

两个卫兵架起我扔进了亭子,我腿上无力,扑在地上,嘴上不停的说:“我是太子,我才是太子……”

怀王抬起头看着流殇:“你可识得此人?”

流殇重重地“哼”了一声:“此人无半点皇室之风,竟还口称太子,实在是有辱皇族脸面!该杀!”

我的头被卫兵踩在地上,泥土的腥气和竹子的清香冲进我的鼻子,那种感觉……似乎是忽然间就堕入深渊。

我闭上了嘴。

怀王已经失去了耐心:“太子,今日本王必杀你!无人能阻!”

“呵呵,”流殇笑了,“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

“怀王,你信不信我还会回来?”

我感觉到有凉凉的液体溅到我的脖子上。

那是我哥哥的血。

那是当今太子的血。

“其余的都是无甚不同,”皇帝显得十分疲惫,“朕的哥哥死了,不过无人知晓;朕当上了皇帝。”

我的才华从未亚于他。但他是太子,所以他的才华必定举世无双。而我的价值在于我的身上有几分像他。

二十岁的时候,父皇与契丹议和,共抗匈奴。为表诚意,父皇将太子送去契丹当质子。世人称颂父皇有大才,为国而舍己,谁又知道被送去契丹的是我先央!六月之后匈奴被灭十六部,发誓永世不再进扰中原。可这六个月我在上京被那些契丹人指指点点如同过街之鼠!

身为一国皇子,竟沦落至此!

那段时间我常想,若是在此地的是他流殇,又怎样?

只因他是太子。

所以那夜他吐出那句“该杀”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若是此地被杀的是他流殇,又怎样?

于是我闭上了嘴。于是他死在了怀王剑下。于是一切顺理成章。

我当上了皇帝,我得到了他的一切。从那之后,我只是我,我是君临天下的皇帝流殇。没有人可以命令我,没有人可以超越我。我的才华举世无双,我的王土直至天涯之边。

后来我常常想到,若是那夜死的是我,又怎样?

不会了,我的哥哥已经死了,他为我而死,连尸体都已发冷,连血液都已凝固。

“那为什么怀王不杀了你?”

皇帝背对着我,没有回答:“朕是次子先央,是天子先央,可你又是谁?”

太阳正远远地升起。皇帝转过身,目光如电:“你是谁?”

“我是……”

“你说你当日与手下拼酒,可你喝军中的酒一口便吐;你说你是从前的亲卫队长,可你连狼群都抵挡不住,甚至连一只都没有杀死,”皇上娓娓道来,声音很轻,仿佛在我身边耳语,“还有,朕从来没有亲卫队。”

“你究竟是何人?”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我感觉到有些我信以为生命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一点点变得脆弱继而崩溃。现在我所寻找的先央陛下就站在我面前,可是我究竟找他为何?[a4]

另一方面,他说的又可是真的?为何怀王当时不斩草除根?

我是谁?

“臣不知。”

皇帝转过身来,身后是灿烂的朝阳:“既然你不知,便尽你所能去寻!”

“理当。”我单膝跪地,身上一阵阵地无力。

我是谁?

远处有马蹄声渐近。抬眼看去,那是个胡人装束的人影,衣上沾着新鲜的血液,还有被火烧灼的痕迹。竟是因为伤势过重而将自己绑在了马上勉强前行。

皇帝前行几步,这才看清那胡人没有左臂,伤口处浅浅地绕着几圈绷带。皇帝跨前,侧身,一剑斩在马腿之上。马悲鸣一声,前腿跪地。那人猛地被甩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我提剑上前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他的脸被血污糊住,面容看得不甚真切;腰间别着把卷刃的马刀,刀身几乎被斩断。

“这是个传信兵,从军营那边来,往胡人大营去,”皇帝从那人怀中抽出一封信函,“空白的?”

“他的人已经说明很多。看起来昨夜胡人虽然袭营成功,却也付出了代价。可是胡人不仅不退兵,却派人来求援……”我顿了顿,“只怕胡人对此城,有必取之心!”

远方军营隐隐有烟尘升起。

皇帝抬起头,“朕要回去。”

“可现在敌情未明,此刻回营不若是自投罗网。”

“朕是皇帝,那些是朕的军队,”皇帝拔出插在地上的剑,“朕要带领他们出征。”

司徒龙本是此边境小城的城主。当夜胡人袭营后城外大营被破,皇帝失踪,大军只得退回城内驻守,元气大伤。一干将军群龙无首,有的提议直击胡人主营,有的提议就地防守,有的提议与胡人议和,商议了大半夜也没得出个结果。恰在此时司徒龙步入中军帐,一句“你们都反了吗”震慑群将,被推为主帅。

第二天寅时胡人又发起攻城战,两方在城墙上持续拉锯。司徒龙下令从城墙上倒下火油,弓箭手以火箭引燃,霎时间城墙周围顿成火海,这才惊退胡人大军,众将士纷纷拜服。

“皇上究竟去了哪里?”司徒龙一直在思索,“若是为胡人所杀,为何胡人没有风声传出?若是未死,为何不归?如此长久下去军心不稳,大患啊。”

“报!”一个卫兵冲了进来,“胡人在城墙下叫战!”

“嗯,随我上城楼!”

城墙下胡人大将左手持重盾,右手持巨斧,身后是一排排整齐的胡人骑兵,人和马都身着黑色甲胄,看上去甚是壮观。

大将策马向前道:“你们这些缩头缩脑的龟孙子,你们的长官都去哪了!你们的皇上呢?莫不是躲在帐里不敢出来吧!”

城楼上的士兵手持长矛,一个个用憎恶的眼光看着大将,却无一人敢接话。

“咻——”

有弓箭手弯弓搭箭射向大将。大将狂笑着举起重盾挡住:“就这点放冷箭的能耐?哈哈哈真是让人扫兴!”

“我是北方戍卫军临时长官司徒龙,”司徒龙同样身着白色甲胄,高高立于城楼之上,“匈奴屡屡侵犯我中原王土,看来是忘记你们父辈的教训了!”

大将嘿嘿一笑:“父辈什么的我不知道,只是你们的皇上躲躲藏藏的不出来,莫非是趴在哪个妃子的肚子上起不来了!哈哈哈……”

胡人军阵里顿时传出一阵粗犷的笑声。

“咻咻咻”又有几个弓箭手气不过一一放箭,大将挥舞着重盾一一挡下,却丝毫不显吃力,“你们汉人也就这点对付女人的本事,在我们这里可丝毫不顶用!”

司徒龙摆手制止了其余的弓箭手:“皇上真龙之躯,怎能亲自来见你!我只此一句,你匈奴何时退兵?”

“待此城破,我自然退兵!我也只此一句,你汉人可敢出城一战!难道你们汉人都是些孬种不成!”

胡人军阵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只见军阵中间让出一条道,一个胡人骑兵直冲到阵前。大将还未回头,那骑兵就一剑刺入大将后心;再拔剑,大将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那骑兵脱下头盔,露出了皇帝刚毅的脸。

“朕就在此地!随我杀!”

城门中开,准备许久的汉人骑兵如出笼猛虎鱼贯而出,咆哮着冲向城外敌军。

胡人一溃而散。

大战将临,将领喊的若只是“给我杀”,则其军可倍而破其敌;喊的若是“随我杀”,则其军可半而破其敌。一字之差,千里之别,实是妙哉妙哉。

行了大半日光景,中途又杀了三两匈奴探子,遥遥看见胡人骑兵在城楼下列阵。皇帝衣装都已破损,换了一身胡人骑兵装束,骑着高头大马,分外精神。

“胡人包围全城,破城还需些时日,但进城也不可行。”

皇帝颔首:“兵不厌诈,现在朕只是胡人一骑。”

他一边喊着“中计了!”“汉人破营了!”一边往军阵当中疾驰。胡人见他传令兵的打扮,又听军中大营被破,一时阵脚大乱,也顾不得请示大将就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这才让他得手。

中军帐中聚集了不少将领,见我进来都抬头望我,惟有皇帝视若无睹,头也不抬:“坐朕旁边吧。”

帐中只有皇帝左首有一石凳,我也不避讳,就此坐下。

“此次进犯,匈奴联合突厥、鲜卑、契丹大小十余部落,号称五十万大军誓取我中原。这些天攻城的队伍,只是其中少之又少。”皇帝这才抬起头,环视一周,“匈奴王带领的主力两日后便可兵临城下。此城虽然不是唯一防线,却聚集了全国精锐兵力。前两日的袭营损失惨重,不过尚可弥补。”

司徒龙站起身一抱拳:“启禀皇上,不知我军是出城迎敌还是依城据守?”

“胡人铁骑习于野外作战,善于长途奔涉。朕以为应先依城据守,以城中器械之利、地势之险挫其锐气,待到其攻城疲乏,便出城退之,诸将以为如何?”

“理应如此。”司徒龙信服地坐下。

“全军备战吧。”

再转

这一日全军都动员起来,城中人家的粮食等物资被紧急抽调集中调配,城墙周围被划作战区,百姓都被疏散了出去。城中青壮年也帮着布置城防,干得热火朝天。

夜晚实施了宵禁,一队队卫兵手持火把防备着胡人的探子夜袭。这两日的事情极多,好不容易静下来,我却难得地睡不着。皇帝的亲卫营上次被砸,如今只余下两三人,历经生死后也都变得沉默寡言。我实在闷不过,就走出帐子。

月并不明,星也稀疏。

“实在是沉闷的天。”我摇了摇头。

“亲卫大人怎么还不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者是城主司徒龙,“居然有如此心情赏月。”

“风雨欲来,”我应道,“赏月正因心情难以平复。”

“大人常随皇上左右,没经历过如此大战也实属正常。”司徒龙一身便装,“此次大人救驾,有大功啊。”

“这本是我亲卫的职责,城主大人说笑了。”

“话虽这么说,但你也功不可没。只是请问大人救出皇上后为何要往胡人大营而去?”司徒龙直盯着我,目光如刀。

“我并未去往大营,只是城中混乱,当时回城皇上未必安全,往外也是无奈之举。”

“哦?那为何耽搁了一日?”

“我和皇上被狼群所围,我重伤昏迷,幸好皇上一击击杀狼王惊退狼群。”

“这么说来,倒是皇上救了你?”

“当时情势危急,哪还顾得什么谁救谁!”我渐渐有些不耐,“城主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问皇上!”

“哼!皇上回来后便称病不出,我也只是一片好心,亲卫大人勿要误会了。”

皇上本来就有伤,后来又杀狼王,除胡将,称病也是正常。我也不答话,只是抬头望天。

“有刺客!”忽然听见有人大叫,我与司徒龙对视一眼,默契地冲中军帐跑去。

到的时候帐子已被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看到我们两人来了,卫兵连忙让到一旁。

“怎么回事?刺客呢?”司徒龙拉过一个卫兵。

“刺客从帐子里出来之后跑了……皇上不让我们进去……”那个卫兵慌慌张张,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到。

“都散了吧。”皇帝的声音传出来,“司徒,你们二人进来。”

我和司徒龙又疑惑地对视一眼,俯身走进帐子。

“若是用你前两天的方法,火油可支持几天?”

“这……实不相瞒,城中火油并不多,前几日也是临时抵挡,若是持续地烧下去……不到一日便会告罄。”

“粮食可有余?”

“粮食短期内不会有问题,但若是胡人与我们僵持……”

“若是你来守此城,可有把握?”

“四日不失。”

“若是你出城迎敌,胜率几何?”

“四日后出兵,五五之分。”

“若胜,军队还余几何?”

“十不存一。”

进帐后皇帝与司徒龙便自顾自地问答起来。皇帝伤未愈,斜靠在椅上,眼睛半闭。

“你下去吧。”

司徒龙施了一礼就此退下。

此时已是后半夜,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朕要死了。”

“怎么会……”我震惊地抬起头。

“那刺客武功不俗,匕上又涂了毒,”皇帝咳嗽了一下,“没想到朕想给五弟报仇,却落了个和他一样的下场。”

“我去通知各位大人及早做好准备……”

“不可,”皇帝坐正了身子,“北方戍卫军上次袭营以来,连日战斗,若是放出消息军心不稳;各地王侯自怀王伏法后便对皇室怀有戒心,让他们增援更是痴人说梦;此时若是失了军心,则大势尽去。”

“那……”

“明日匈奴王就到城下,他必定会叫战,如若我们屡屡避战则士气动摇。”

“皇上万万要以龙体为重!”我郑重说道。

“罢了,”皇帝把玩着虎符,“今日找你并不是说这件事。”

“你可还记得外人所知的那夜是怎样记述的?”

我思虑了一下,答到:“是年,先皇病逝。蕲州怀王率兵入宫,先皇次子先央死于叛军剑下。东海有奇人,名曰梓崖,与太子有过命之交。太子遂寻其帮助。又三月,太子流殇起兵平叛。怀王被围太极殿,当场伏法。次日,太子登基,定年号尚央,大赦天下。”

“梓崖,你真的不记得了?”

月色如水,夜色已深。

“让我进去!”

“太子已经睡下,公公可否明日再来?”

“让开!这可是关系国之存亡的大事!你一个小小的奴婢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门口的小侍女被推开了。王公公喘着粗气冲进了寝宫,双腿一曲跪在了地上:“太子陛下,快去乾清宫!事不宜迟啊!”

流殇有些不悦:“王公公,深夜到访,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谈?这去乾清宫做什么?可是父皇的旨意?”

王公公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俯到流殇耳边,声音都似已颤抖起来:“皇上……驾崩了。”

流殇脑袋好像霎时间炸开一样,整个人忽然间都昏昏沉沉的,一路上王公公说的什么登基、遗诏也听不进去。父皇死了?父皇真的死了?就这样?

左脚刚踏入殿门,就有一个小宫女急急忙忙地跑来:“不好了,怀王带着三千亲兵破城了!此刻已经包围了皇宫!”

“先央!快去找先央!”流殇一下子清醒过来。

“来不及了!”王公公急得直跺脚,“太子您先去避一避,我去带着御林军与叛军周旋片刻,接应先央殿下!”

跌跌撞撞地出了几层宫墙,走进了御花园。夜晚的御花园别有情趣,但流殇却是没有欣赏的闲情逸致。跨过小溪,绕过假山,他也不辨路线,只是一味的往前走。在一片竹林里绕了几圈,前面忽然隐隐约约有些许火光。追兵到了么?他沉沉地想着。原来前面就是立月亭。他绊了一跤,也没感觉怎么疼,就又爬起来进了亭子,坐在石凳上休息,不知不觉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过了多长时间?流殇感觉两边有人把他架了起来,他也懒得睁眼,就这么被强迫着站了起来。

“你就是太子?”有个雄浑的声音响起,还有兵器撞击的声音,“真是让我失望。”

“你就是怀王?”流殇仍是闭着眼,“来此何事?擅闯皇宫,理应当斩!”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太子!”怀王讥讽地说道,“皇帝已死,如今又有谁敢斩我!不瞒太子,本王今夜来是专门为陛下来的。”

“为我?”流殇心下了然,“想要皇位么?动手便是!”

“不不不,”怀王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动手的不是我。”

不是?那……

还未想清楚怀王这句话的意思,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冰冷,继而是无边无际的剧痛。

一只手抚过他的面颊,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手指修长,细腻,同样是冰冷,却比腊月北地的寒风更甚。

手上戴着皇族专有的龙纹戒。

“先……央!”流殇痛苦地低吼。

“皇兄,你和我是多么像啊,”响起先央不带感情的声音,“就好像人和影子。”

他感觉全身都渐渐地冷了下去:“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来你还是不懂,”先央好像很惋惜似地说道,“是我要这皇位。”

“我与老皇帝其实非亲非故,太子,你可知道他为何对外称我是他的次子?”

“是因为你啊太子,我是你的影啊。”

“我要学习你的言谈举止,模仿你的音容笑貌,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替你去死,比如送去当质子,比如今天。”

“又有谁能想到今日是我亲手杀了你了,皇兄?”先央得意地笑了,“若是我坐上了那个属于你的位子,一定很有趣吧?”

“你要的,我都予你。”流殇虚弱地说道。

“皇兄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下面的那些大臣们会同意么?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好好地做我的太子和皇帝啊。”

“何况,你真的甘心让出这个位子吗?”

“我……”

“别跟我解释!”流殇话未说完就被先央暴戾地打断,然后又被先央重重地一甩手抽翻在地上,“我为这个机会等待了多少年,休要在这里说服我!”

流殇伏在地上,头发披散着:“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是这样,只是你未曾留意罢了,”

“皇兄,你真的留意过我吗?”先央冷笑着,“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再抬头看看我呢。”

“我怕我睁开眼我心中的那个先央就不见了……他曾经陪我很长时间……”流殇的呼吸渐渐微弱,“为了留住他,我愿永堕黑暗。”

他挥起手中早已取下的发簪,血混着泪水流出眼眶。

“很惊讶么,”皇帝狂笑起来,“当时的太子竟然在他的弟弟面前自毁双目,哈哈哈,还说是为了留住我!”

“那我呢?与你有过命之交?”

他随性地摆摆手:“过命之交?当年流殇为我求得一瓶通脉丹,瓶中丹成三粒,丹品九转。我服下一粒,以余下两粒请你梓崖道人算出老皇帝大去之期。哈哈哈,流殇也未想过,他长跪七天求得的丹药转眼间就要了他的命!”

马在奔腾,我仍觉得太慢。皇帝的话在我脑中一遍遍回响,久久不绝。

“最后是你负责处理流殇的尸体。我后来也想找你,却是没有找到。之后你居然亲自找上门,也让我很是惊奇。”

“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也不知道你用什么道术使自己失忆,不过若是你是在城郊醒来的,那么通脉丹也在那里吧?此丹可解百毒,医百病,应该也可以恢复你的记忆?”

即使是这样快马加鞭也用了一天有余才赶到帝都。依着模糊的记忆走到我醒来的地方,那里早已是杂草丛生。

在一片荒野上,只有那一片杂草丛生。

通脉丹是上古奇丹,药香哪怕泄露出一丝都可以创造无限生机。

我几乎把草全部刨了个干净,才看到一个小瓶。瓶中有丹两粒。

若是我一醒来就服下此丹会如何?我想着,取出一粒丹药服下。

我突然就想起了很多。

风起。草原上顿时翻滚似波浪,一排一排荡开,煞是迷人。

两个人,两骑马,就这么对峙。

“等了你四天才出来,想必你也知道这城也快守不住了吧?”匈奴王的声音有些低沉,头盔下看不清面容。

皇帝的声音则有些嘶哑:“朕的父皇为了这片疆土耗尽心力,朕的五弟在这片土地上中了毒矢,现在轮到朕了,自然不会退缩。”

“我听闻你杀了我匈奴先锋大将,只怕现在还是重伤之躯吧?”

“一战便知!”

“好胆!”匈奴王赞道,举着手中的大戟冲了上来。皇帝面无惧色,挥枪前行。两匹马都是百里挑一的汗血宝马,此刻如离弦之箭般冲对方撞去。马未至,两人不约而同地跃起,手中的兵器直指对方的要害,速度居然比马更甚一筹。

这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只见皇帝枪尖一颤,竟是在空中变式,手腕一动将大戟挑开。奈何匈奴王之力远超常人,大戟发出一声嗡鸣却是纹丝不动,下一刻就从皇帝腹部透体而过;皇帝的长枪也是穿过匈奴王的肩膀,几乎卸下右臂。

两败俱伤。

“怎么回来了,”皇帝咳出了血,“想起来了?”

我没有理会趴在地上的皇帝,而是走向远处的匈奴王,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我是来杀你的,”我扔下刀,这才转身向他走去,“有一件事你错了,我确实和太子有过命之交。”

“来吧,”皇帝抽出了佩剑扔给我。

“我早就死了,在那夜他自毁双目的时候就和他一起留在黑暗里了。”

尚央元年,新帝亲征,斩匈奴王,退胡人大军五十万,战死北地。

“承蒙太子陛下救命之恩,梓崖愿为太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帮我去保护一个人吧。”

“谁?”

“皇帝次子先央。”

“他要的,都予他!”

有的朋友看完后说这部小说有点像张艺谋的电影《影》,但是作者在创作时《影》还没上映。只能说是一种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