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前鸟道宽

2019-12-19     江西晨报

遂川营盘圩的名气越来越响亮。因为鸟。

候鸟择天择地择时而飞。前年初春我去营盘圩,没有看到呼啦啦的鸟;今年初冬又去,也没有看到呼啦啦的鸟。不当其时,难见其盛。但两进营盘圩,和“鸟人”们越来越熟,得知的“鸟事”也越来越多,欣欣然也!

不久前那个明净的日子,我和曾昭明、曾昭富兄弟相伴相扶携,攀上了营盘圩的第一高峰湖洋顶。二曾是著名的“鸟叔”——从前的打鸟能手,如今的护鸟英雄。他俩是同族兄弟,各有传奇,在报纸、电视、网络上日见其红。我们仨都是老汉,序齿以论,大曾比我大俩月,小曾比我小两岁。

资料记载,湖洋顶的海拔是2003米,攀上去“这山望着那山高”。用手机逐个山包测量,最高处竟有2015米。山的迎风面石多土薄草矮树稀,背风面林木茂盛层次分明,由低到高生长着油茶、毛竹、厚朴、红枫、香樟、杉、松等,郁郁葱葱。山顶长满寒竹,也有结实的鸡翅木、马尾松。草窠或树丛间不时窜出惊乍的野鸡,空中盘旋着孤傲的老鹰。村民们放养的黄牛在山腰漫不经心地吃草,身上洒满冬日暖阳,金灿灿油闪闪。海拔逾1900米的山窝里有一口水塘,是年大旱,平原上的河流干枯了,这塘里还是一汪清水,塘边还是绿草茵茵。无尘无风,听得到牛嚼草的声音,也听得到云滑过天空的声音。小曾腼腆,总是笑,不时从布袋里掏出东西来分吃,一会儿蒸红薯,一会儿黄桃干,一会儿蜜梨,全是他亲手所种与加工,生态有机无公害。大曾豪迈,言语间多幽默,说山上的牛是“天牛”、山顶的松是“迎客松”、水塘是“洗药湖”——炎帝洗百草为药的地方。我问“鸟呢?”小曾说“现在没有,有也飞不到这么高。”我指着老鹰和野鸡问“那不是鸟?”大曾说“是留鸟,不是候鸟。”我们相视而笑。


营盘圩进山石碑

万鸟欢飞营盘圩


在湖洋顶上举目四望:正北隔一道峡谷就是南风面,罗霄山的主峰,2120.4米,披着铁色,巍峨壮观,让人想到“山入高秋老更苍”;西南面隔山而望的是鹫峰仙,孤峰锥立,直指苍穹,让人想到“刺破青天锷未残”。大曾左手指向正南,说“那边是齐云山”;右手指向偏西南,说“那边是八面山”。山外之山天外天,眼力不济看不见,但我知道齐云山是赣南的最高峰,八面山是湖南桂东的最高峰,都在2000米之上。这些高峰便是罗霄山脉最突出的隆起,是江西与湖南的界山,也是赣江与湘江、鄱阳湖与洞庭湖的分水岭。这一区域在“五百里井冈”范围内,也叫“南井冈”,是当年红军“闹革命”的重点地区。“千年鸟道”正是由南风面、湖洋顶、齐云山、八面山等高峰“围”出来的,是一个总占地以百平方公里计算的不规则山谷“凹槽”,涉及江西、湖南两省三县多个乡镇。它是一个天然隘口,也是候鸟的“高山隧道”,海拔1269米的牛头坳和海拔1255米的南风坳,恰好在江西营盘圩和湖南炎陵下村、桂东沤江的“界点”上,营盘圩是这条鸟道的核心区。牛头坳和南风坳是坎、是关、是风口,是数以百千万计南北迁飞候鸟的“命门”。鸟有鸟命,年年要飞。高山飞不过,就从低山夺路而出;体力不支,就借助风力;黑暗可怖,就冲向光明。再苦再难再艰险,它们也要飞飞飞。

借了湖洋顶的高拔和晴日的空阔,先前有些迷濛的鸟道在我眼前清晰起来。哪是顶,哪是坳,哪是沟壑,哪是溪流,哪是雷公岩,哪是五叠泉,哪是茶场,哪是桃园,哪是学校,哪是电站,哪是百鸟岗,哪是环志点?一目了然。山的底色是绿,山间的村落、房舍、场院、田地色泽斑斓,大珠小珠落玉盘。山路蜿蜒,金丝银线,把山与山连在一起,把山与水连在一起,把营盘圩与戴家埔、高坪、汤湖、黄洞、桥头、下村连在一起,把遂川与炎陵、桂东连在一起,把江西和湖南连在一起……山道上驰过卡车、农用车、摩托车、轿车。闭目凝思,可以看到九十年前,这里的路狭窄而陡峭,走过队队红军,旌旗猎猎,刀光闪闪。


鸟瞰营盘圩

金秋时节的营盘圩全景


坐在湖洋顶的乱石上,二曾为我讲鸟:鸟在人先,这条鸟道肯定不止“千年”;“鸟跟河上”,有水有草有虫子有鱼才有鸟;鸟道上的人从来不好吃懒做,家门口飞来飞去的活物,以为是老天爷相送的;打鸟吃鸟也有规矩,也讲“鸟德”,“好汉不打回头鸟(春天飞过的候鸟)”;“孤燕一时,孤雁一世”,长情的鸟夫妻被人捉住一只,另一只会在天上转来转去,像人哭一样叫个不停。他们说:2002年开过那个“鸟会”(中日鸟类环志研讨会),建了那个“鸟站”(鸟类环志站),搞清了鸟跟人的亲密关系,伤害鸟的人就少了;最近这六七年,乡里、县里、市里、省里抓得紧,老百姓都懂“既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都知道打鸟吃鸟犯法,要罚款、坐牢,还会被人耻笑,没几个敢再做这种造孽的事了!我听得频频点头,因为印证了两进营盘圩的所见所闻所感:“同在蓝天下,人鸟共家园”,“千年鸟道”上,爱鸟护鸟由强制到自觉,由个别到普遍,由“不敢打”“不能打”到“不想打”,实现了良性循环。维护“鸟道蓝”、弘扬“鸟文化”、发展“鸟经济”、开辟“鸟前途”,形成了共识,积累了经验。鸟维系着人的情感,激发着人的希望和雄心。好得很!

最关紧要的是,鸟道上的人认准了一个理:鸟要保护好,人的日子更要过得好。不摆脱贫困,保护这保护那全是纸上谈兵、隔靴搔痒。所以,在用系列举措擦亮“千年鸟道”金字招牌的同时,他们努力做实脱贫攻坚、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每一项具体工作,矢志不渝地走生态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的康庄大道。他们的业绩呈现在欢欢飞过的鸟群上,也呈现在黄花菜、中药材、优质茶油、生态茶叶、黄桃蜜梨等生产基地上,呈现在宽阔畅通的道路上,呈现在宽敞洁净的房舍上,呈现在百姓如花的笑脸上。前往营盘圩游憩的外地人日渐增多,吸引他们的不单是鸟,还有动人的红军故事、迷人的客家风情,还有夏日的“天然空调”、深冬的梦幻雪景,还有无边的“氧吧”、漫山的竹海......


候鸟文化广场

营盘圩随处可见关于千年鸟道的宣传


湖洋顶下就是江西通往湖南的公路,路边上就是鸟类环志站。在站房改扩建的工地上,我又见到了前年结识的朋友,遂川县野保站长小廖,那个温厚朴实有学问的人。廖站长认为:营盘圩“千年鸟道”是江西绿色发展海洋中的一片深蓝,是全省保护生物多样性的一个标志性节点。这里不光保护候鸟,也保护留鸟;不光保护鸟,也保护各种野生动物;不光保护蓝天,也保护山林和河流,落脚点就是打造美丽中国的“江西样板”。戴家埔、高坪、汤湖和营盘圩一样,炎陵、桂东和遂川一样,湖南和江西一样,“同谱人鸟和谐曲,同唱地球欢乐歌”。小廖的话让我心头一热:是啊,山是中国的山,江是中国的江,建设和谐美丽幸福家园是新时代中国人的共同使命,老区人闹革命甘洒热血、搞建设奋勇当先,井冈山前鸟道宽!

一回生二回熟,大曾昭明算老朋友了,邀我到他家吃过一个晚饭,也请上了廖站长和几个乡干部。热腾腾摆上桌的全是“土菜”,还有封缸多年的自酿老酒,如过年一样丰盛。大家边吃边喝边说笑。乡里的人问:“曾叔,桌上没有猪,怎么也不见鸟啊?”大曾答:“猪吃不起,吃土鸡土鸭子呗。鸟骨头吃不得,会卡喉咙管!”我提及最近报纸上表扬他和曾昭富的文章,说“你俩名满天下了!”大曾羞涩:“做得不好写得好。你不也写过文章表扬我?”大曾的儿子也是一条壮汉,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廖站长说:“曾叔,你在乡里当护鸟队长、帮我们搞环志十八九年了,让你崽接班吧!”儿子不吭声,老子眯眯笑。大曾有女在深圳做事,新买了小轿车,发视频给家人分享,我趁机问:“深圳是好地方啊,老哥嫂不打算去享享福?”大曾答:“欠的鸟债太多了,还没还清。山里人听到鸟叫才快活,我哪里也不去,就跟鸟做伴。”

乡党委书记小周很精干。交谈中他反复讲:人越穷越打鸟,越打鸟越穷。守护“千年鸟道”是光荣的使命,必须坚持绿色发展、挖断穷根。工作有难度并不可怕,只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踏石留印、抓铁有痕,没有迈不过的坎、翻不过的山。


作者与“鸟叔”曾昭明、曾昭富


时令已然入冬,春风依旧扑面。山坡的草、田间的苗有点泛黄,我却看得见奔涌的绿浪;空中没有结队而飞的鸟,我却听得到悦耳的欢叫。这古老的鸟道啊,见证着时代、社会的历史性进步,何其遽也?岂不善哉!

大曾没有讲错,前年出营盘圩,我写过《春暖南风面》,发了些感慨,如说“森林可以没有人,人不能没有森林。鸟也许离不开人,人又如何离得开鸟?”“人有人殇,鸟有鸟殇,人而无道,鸟殇终变人殇。”回过头来看,情感是真挚的,表述不免浮泛。这也非怪:生活永远鲜活丰满,文字永远苍白干涩;说三道四容易,真抓实干很难。

我的家在省城,曾昭明的家在湖洋顶下,相距超过400公里。风景独好,远一点儿有什么关系?人好事好,多跑几回有什么关系?我惦记着那山那人那鸟,还会去那营盘圩!(作者:周文 图片由营盘圩乡政府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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