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孤儿,或者说留守儿童,这个群体是很大的,三四千万人。”聊起纪录片《棒!少年》,导演许慧晶不由得谈及片中少年所代表的巨大群体。面对尖锐的现实,许慧晶却并不想做提问题的人,他坚持片子是给人看的,并引用余华的观点:作家不是去控诉,而是去发现人性的高尚。
文丨李不空
排版丨袁梦
33岁时,准备拍一群棒少年
毒药:在拍这部片之前,您对棒球了解吗?
许慧晶:不了解,是拍了很久之后才看明白。我拍了一个多月后,我都不知道啥规则,看不懂。那会儿他们老是打半场,打半场你就更搞不明白。他跟你说一二三垒,但是他那个半场就那么点,你没法想象。
我们能看懂的时候是他们进行第一场教学比赛,跟中山的那个球队打。打到第二局第三局的时候,你突然间看明白了。原来一二三垒是这样啊。
毒药:您自己看这片看了一百多遍,哪几场戏是现在看了还会有情绪的?
许慧晶:好几场吧,一个是摩托摇;小双上山,讲自己的身世。然后马虎回家,包括中山那里,马虎给小双揉肩,音乐响起。还有就是美国比赛的时候,包括车里面,小双看到外面一个女人。还是有很多吧,包括结尾。
我 以前是一个泪点没那么低的人,但是到了这部片就有点......
毒药:在纪录片领域,用一年多的时间来拍这个片子,时间其实还是挺短的。
许慧晶:对。
毒药:最开始就想好了短时间来操作吗?
许慧晶:差不多。因为调研之后,就觉得好像应该一年左右可以。另外,那时候也是想去尝试一些可以跟观众端走得更近的方式。所以感觉不管是从投资也好,或者说其他层面的考虑,它不适合那种太长的方法。 如果一拍这个三四年、四五年,那公司都黄了,这片子还没出来。
毒药:也会有资金的压力?
许慧晶:嗯对。因为之前的发起公司也会面临这样的压力。
毒药:所以最早的时候就是找朋友的资金吗?
许慧晶:也不是。当时是16年吧,我在北京的凤凰工作,差不多做了三年左右,就是想换个环境,还想再回南方。后来跟我老婆商量,然后我们就回广州。回广州就问周老师嘛,介绍个工作呗。他就给介绍了《棒!少年》的发起公司。
我们那会儿是以工作的形式做。刚开始也是做短视频,那会儿不是风口吗?很多公司都在做。然后慢慢就是尝试一些长的,那个阶段,慢慢就有了一些文化向、娱乐向的片子出来。
实际上那时在创作上也挺泄气的。在那之前,我有部片子做完了,不管是影展,还是其他方向,离自己的预期都比较远,就挺失落的。那会儿已经33岁了,你想持续的话,应该怎么弄?
后来慢慢做,就建议公司从切入口和内容上做一些调整,用独立纪录片的制作方式,做一些不一样的呈现,公司觉得这样也行。正好我们的负责人跟棒球基地的孙老师认识,然后就开始去调研。
毒药:像孙教练他公司的运营情况,能形成一个好的商业模式吗?
许慧晶:还是不行吧,比较困难。
片中孙岭峰教练在训练队员
毒药:走这个商业赛事这一块儿还是困难?
许慧晶:实际上他终极的目标是想做国内职业的联赛,然后能够去促成棒球产业,包括地产和其他的一些东西。不管是美国、日本、韩国,只要是棒球做得好的,它的前提就是棒球产业做得好,产业足够大。所以孙教练实际想做这个,慢慢建立自己的球队,能够职业化。
剪了40多版,遗憾已经很少了
毒药:爱奇艺当时跟你们有沟通是吧?他们参与进来,最吸引他们的点是什么呢?
许慧晶:不太好说。我觉得可能还是看到了一种可能性吧,这样的作品不是单一化的,它有一定的想象空间。这种题材这样走也行,那样走也行,所以相对多元化一点。
当时有像爱奇艺这样的合作方进来,就可以把片子继续往下推,因为后期也是很大一块儿,前期做完了,后期没有那样的能力的话也不行。
毒药:像这个片子它的后期成本怎样?
许慧晶:后期成本实际上比前期成本还要高,差不多超过一半。这还是控制成本的情况下,如果不控制成本可能更高。
毒药:这片剪了四十多版,在这个过程中,我看有好几位剪辑老师,他们在剪辑上对结构有哪些建议呢?
许慧晶:实际上更多的剪辑结构还是从我们这边先出来,出来后大家再一块儿弄。为什么我们会有三位剪辑制作老师呢?因为大家的时间需要协调嘛,平时老师们都很忙,剪辑又都要到现场来指导。
加上那会儿我们又很赶,要参加电影节。所以这也是一种方法吧,先这位老师剪,然后那位老师来介入。所以说也挺好的,因为每位老师他的方向不太一样,廖老师可能更宽一些,周老师对概念的东西,结构的东西更敏感。
所以就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不同侧面,我们就像一个容器,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消化掉。
毒药:从第一版到四十多版的过程中,作品的剪辑结构有哪些大的变化?
许慧晶:实际上剪辑结构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们可能更多的尝试还是说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讲述,是从谁的视角?是双视角还是不带视角? 另外讨论得更多的,还是我们所谓的蒙太奇段落的用法,包括社会背景的使用程度,很多老师就会有不同意见。
最后的解决方法就是用双视角,因为考虑到现实的状况,包括对于素材的使用,还是这样能呈现最好的样貌。
毒药:像这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拍,你觉得最后在呈现过程中,有没有可以做的更好的地方?
许慧晶:那倒还好,基本上这个片子的遗憾是很少的。这个片子对我自我问题的解决帮助很大。
毒药:这个展开讲一下?
许慧晶:主要还是在后期吧。因为以前我的片子更多的还是拍事件。我跟廖老师合作过两部,第一部是12年那会儿, 他跟我提过:“你现在是在拍事件,不是拍人物。”当时我不懂,我不是一直在拍人吗?我拍人不就是人物吗?然后到了第二部的时候,他说哎,你这个东西好像在拍人了。
那到了这一步,我觉得好像是理解了,也就是通过将近一年半的剪辑时间,就让自己真正地去理解了一些东西,关于什么是共情,什么是移情,就像《故事》那本书里讲的。我当时剪了一段时间,实在剪不下去的时候,我把《故事》又翻了一两遍。你发现他写的东西好像跟我们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
因为我们片子里面有小朋友,有教练,你怎么去站在教练的立场想问题,你又怎么去理解不同性格的小朋友,剪马虎、剪小双的段落时,你要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
毒药:周导对这个片子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许慧晶:周老师还是希望能够加入更多社会性的元素,包括教练层面的。我们肯定会去想怎么把这些东西更好地融合起来。
毒药:他最感兴趣的是哪个视角?
许慧晶:我猜测应该是教练这一块儿。
毒药:教练视角切入?
许慧晶:对。
做片子,就是去发现人性
毒药:我觉得怎么选择视角的问题,背后涉及到每个导演他的价值体系。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版本,可能更多是向上的角度,这是出于市场考虑还是内心就喜欢?
许慧晶:实际上更多考虑的是我们今天能做什么?除了呈现问题之外还能干啥?你的片子还是让人看的,对吧?大家看完后会有一种反馈,我们怎么去看待这些小孩儿?虽然这些小朋友各有各的经历,但如果你把他标签化,那就是事实孤儿,或者说留守儿童,这个群体是很大的,三四千万人。
我更多想的是通过片子,能够让更多的人去关注这些小朋友本身。我们从内心希望去帮助他们。我们不想去呈现问题本身,因为我觉得只要你有一定的知识能力,或者哪怕去见一个农民,谁都知道我们存在什么问题,是吧?
毒药:会不会有点乐观?
许慧晶:这个我觉得没什么乐观不乐观。问题就在那里,大家都很清楚,那你说我们费这么大劲,我们传播一些问题,并且这个问题是大家都知道的,那费这个劲干嘛?没必要再去做一个去提问题的人。
毒药:但好像并不是说大家都知道这些问题。
许慧晶:实际上还是很多人知道的,大家都不愿意去说嘛,对吧?我从农村出来,你跟邻居聊,跟发小聊,跟任何一个人聊,谁都很清楚。 另外呢,我很喜欢余华说的一句话,他说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也不是去揭露,也不是去控诉,而是去发现人性的高尚。
他说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的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我觉得我们做片子,更多的也是去看到人性的东西。
毒药:片中的主创对这个片子有何反馈?
许慧晶:大家对这个东西的接受度还是挺高的,因为毕竟里面还是有一些像这个打架呀,社会端的一些问题。但包括孙老师,他们从发起的角度能接受,我们内心还是挺开心的。
毒药:片中这几个小孩儿,他们最开始看的感受呢?
许慧晶:他们最开始看就在First影展,那会儿就有人问马虎看完感觉怎么样?他说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土匪”了。因为拍完之后也都快两年了,小孩儿已经变声了,从12岁到14岁,小朋友长相也变了,说话也变了,都变了。所以他再看的时候他实际在看他小时候,这个感觉还是很奇妙的。
毒药:我看最后结尾的时候,小双在那个树上跟他大伯喊话,这个结尾是怎么定的?
许慧晶:一开始尝试的是以马虎唱歌结束,后来这个结尾也是到快定剪的时候做了调整。
毒药:您决定的还是?
许慧晶:是廖青松老师给的意见。我当时也是觉得这个建议特别好,让片子产生了一些隐性的结构。
毒药:我看您说还有一个新片子是吧?在东北种菜的?
许慧晶:对,拍了一段时间。但视角可能是以狗的视角。
毒药:这还挺新奇的。
许慧晶:对,以前我们有点儿没有底气,但是拍了三次下来,感觉应该是可以成的。
毒药:感觉您这后边儿是要做虚构电影了?
许慧晶:也不是虚构吧,只是用现实的素材去进行创作。我比较喜欢阿巴斯说的话,他说导演在现场最主要的贡献就是发现能力。
毒药:但阿巴斯都是剧情片。
许慧晶:我觉得很多东西是相通的,你像我们现在做纪录片,我们也不是用纪录片的方式做嘛,我们还是用故事片的方式在做,只是用的现实的素材。
毒药:这个方式其实跟传统的独立纪录片操作方式,在本质上还是很决裂的。
许慧晶:我觉得还好,也许是我们在国内能见到的形式化单一的影片太多了。另外在国内可能大家都会认同怀斯曼,对吧?怀斯曼这么多年还不停出新片,实际上他很多片子长得都不一样。怀斯曼说他一直是在用故事片的方式在做新片,他是根据这个题材去变换烹饪方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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