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 村
文/风子
小时候,天比现在蓝,瓦蓝瓦蓝的,云那个白,真像在天上放牧着一群小绵羊,这样的天,似乎还很多。
冬天经常有雾,面对面都看不见个人儿。
不像现在,天总是灰蒙蒙的,像镜片罩了一层东西,却拭不净,这就是霾,霾成了灾。有时和雾一起,形成雾霾。
一条长长窄窄还不太直溜的巷子。
一到早饭时分,家家娃坐在自己的门墩前,清一色的浆水菜或萝卜丝。富些的,糁子熬的稠;贫些的,娃娃多,个个吃得吸溜吸溜的。玉面馍馍加的黑面,做成棒子样,甜甜的。谁家有个白馍,一个准瞅着人家手里,却故意咬上一口自己的,加大力度砸吧着嘴,眼睛还要故意不屑,吃得香香的。
芹菜酸黄菜都是少见的,白菜居多,荠菜也多,有的还加着萝卜片片。荠菜里面啥都有,苋菜、麦皮菜、嫩蒿、弯弯勺,繁娄娄最多,那是因为贪玩,临傍晚才失几冒慌,见啥都剜,繁娄娄遍地,就充了数。娘没辙,只好凑合,可酸菜就苞谷糁,特别是繁娄娄窝上几天,那才是酸菜的极品,真是人间美味佳肴。娘把脆盈盈的萝卜切成条条,这时,只要我在跟前,娘准给上我一片,脆甜脆甜的。馏熟了,倒些盐醋,最好熟点菜油,那一准又惹人羡了。
男人们喜欢凑堆堆,冬天农闲时找个阳光能照到的门口,端着老碗,谝着趣闻,天南海北,彰显着自己见多识广,日子一长,谁是真的博闻,谁是大谝,谁是鹦鹉学舌,谁是瓷锤,一清二楚。
女人们在自家门口陪娃们吃了头碗,趁着给男人加饭的由头,其实男人一大老碗足够了,自己老汉多大饭量大半辈子了还能不知道。偶尔不够的,把自己端着的半碗有稠底底掺着锅巴的糁子,倒给男人,说,我本来就是加饭呢。趁机娘儿们凑合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就叽叽喳喳开了。光秃秃的榆树上一群麻雀也在枝杆上挤窝窝。
基本上该说的都说了,陷入了沉默,不知谁一句,“走,上午还要进城呢。”
另一个说“我还要走个亲戚。”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不忘把老碗舔一圈,干净了,也就各自散了。
一天两顿,午饭一般在三四点了,四五点的也有。只有个别人家,晚上熬点拌汤,或者馏几个馍馍,喝点开水,就算一顿饭,打个尖,叫喝汤。
每天早上我总是被娘从被窝拽出来,半睡半醒中穿好袄子,挂上书包,就出了门。
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三三两两,都往北边的学校去。
拾粪的老侯手插在袖筒里,粪铲铲夹在胳膊肘,跟着大骡子,骡子屁股一撅,地上就看见一坨坨热气腾腾的屎堆,老侯一弯腰,胳肢窝一低,屎堆就进了另一只胳膊挎着的笼笼里。嘴上的卷烟头一咩一咩冒着火星,都快烧到嘴唇了。
涝池旁的小商店亮着灯,我要是迟到了,一准能碰上鹏鹏他爷,他爷打上一两酒,在柜台前站一会,三口,就完事了。摸一把嘴巴,带上自己的棉毡帽,出了门,向南去了。
兵旗他爷不知从哪摸出一枚鸡蛋,用硬东西轻轻扎一窟窿,不能破,搁在嘴边一吸溜,就完了,把鸡蛋壳壳朝涝池一撇,砸吧砸吧嘴,不急不缓也去了。
学校西南墙角外是配电室,门朝内开着,我很少去哪里,总觉得那里很神秘。似乎全村的电灯灭了亮了都是这儿的事。
学校门口的大商店还没有开门,有的人已经等在了门口,商店是集体的,八点半才会开。
后来,大商店承包了,偶尔也看见我曾经的班主任在柜台里卖货。班主任韩老师是一位长得很美的女人,修长的个子,留着怂管头,五官恰到好处的镶嵌在瓜子脸上,从来都是很干净得体的衣服刚刚合适的裹在身上。
大戏楼早就不唱戏了,偶尔开个运动会还利用一下。大厅成了幼儿班的教室,角上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好像教导主任也在那里办公吧。
教室很阴暗,夏天秋天还常常漏雨,有一次竟然在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掉下来两条互相打架缠斗的蛇。吓得老师和同学哇哇大叫着跑出来。胆大的体育老师把蛇用谷杈挑走了,走到北边墙根,使劲一甩,蛇就翻过墙,隐没在了野地里。
戏楼房檐下麻雀窝多得数不清,常常一股脑飞出一群。雷雨里总是死一层,雨里麻雀竟然这么脆弱,地上随处可见,庙周围尤其多。
学校小院中间那棵大人一抱粗的绵白杨一夜间不知去了哪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后来连大庙也拆了,一抱粗的大檩、厚实的大青砖只能在模糊的记忆里寻找。
学校有个后门,后门外是五队和三队的庄稼地,校长不允许学生到后头去,越是不许去,越是好奇。
一天,趁着数学老师让我给校长送水杯的档口,校长房间挨着后门,校长没在,我将杯子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出来发现后门只是虚掩着,我拉开门,才知道后面有一土平台,长着几棵胳膊粗的树,中间有一辘辘井,井口半边盖着石板,土台下麦浪滚滚,一眼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