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圣诞节前,尤文和米兰会师意大利超级杯,拼至点球互射,迪巴拉在第五轮出场但罚球失准。这困扰了他好久,后来,他在看《角斗士》时灵光一闪。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迪巴拉只要进球,就做出这样一套庆祝动作——抬起右手,张开拇指和食指,在脸上比划出一张面具。该造型曝光率颇高——自那之后,小迪已经进了64个球——很快就成为他的个人标志,而且“不仅仅是个庆祝动作,还包含着一些信息”。面具后面其实藏着个大男孩。
本次采访进行到最后时,我们不可避免地又聊到了内个话题。“我和他俩都当过队友,人们往往只看得到他们表现在公众前的那一点点东西,他们都赢得了一切,但可不是靠运气啊,”迪巴拉说,“我知道人们肯定要追着我问梅罗,但大家也得知道我会怎么回答。”
那么——老生常谈——谁更强?小迪看了一眼窗外的阿尔卑斯山,笑道:“这个,我不能说。”
他在回答其他问题时都表现得很坦诚,有时甚至坦承得让我惊讶。他说话温声细语,条理清晰,从容不迫。他讲到了全球变暖,“我们必须做出改变,地球是我们唯一的家园”;他讲到了读书(他正在读皮斯夫妇关于身体语言的作品)和如何面对公众,“我们都是人,外面对你可能有十条正面评价,而你看到的一条偏偏是负面的,你不能纠结于此”。
“人生难免顶唔顺,但你总得上场去战斗,足球里这样,生活更是如此,”迪巴拉说,“遇上了坏事了,那肯定会糟心,我是这样的,我相信大家也一样,但你必须坚持下去,像角斗士那样,戴上面具去搏命,去打好每一场战斗。这就是我想(通过面具来)传递的信息。大伙儿喜欢看我做那个动作,也读懂了我,我很开心,因为有时候,你的表达不一定会被别人理解。”
面具是个适合做开场白的好话题。另一个好话题可能是拉古纳拉尔加,这个人口仅7437的小镇树着一块广告牌,骄傲地宣称这里是面具侠“小迪”的故乡。而迪巴拉可能不止一个故乡。他从未去过波兰的克拉斯诺,但表示“很想去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看看”。
克拉斯诺是一个只有49人居住的小村庄,迪巴拉的爷爷博莱斯瓦夫曾生活于此。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博莱斯瓦夫被送进一座纳粹的劳工营。后来,家乡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他逃去阿根廷,睡在玉米地里,差一点就死掉,好在有人发现了他。爷爷很少讲过去的故事,迪巴拉想知道得更多。
“我很想去,那儿没有几户人家在住了,”迪巴拉说,“很小很小,就八九间房子,有些波兰记者帮我联系过我姑姑,但她已经过世了。现在,加拿大还有些我爸爸这边的亲戚,我们通过电话,没见过面。我想去老家看看,想拿本波兰护照,但苦于找不到我爷爷的档案,我只能通过我妈妈这边的关系拿了意大利护照。但总有一天,我会拿到的。我觉得自己更应该是波兰人,而不是意大利人。从性格上来看,我爸更像是个波兰人,我二哥也一样,我们都有点,可能都偏冷一点吧,这是波兰人的味儿。意大利人热情得很。”
迪巴拉四岁时,博莱斯瓦夫去世了;他15岁时,父亲阿道夫也撒手人寰。阿道夫是个球迷,曾经每天都会驾车跑上70英里,带儿子去参加乙级队科尔多瓦学院的训练。迪巴拉年满14岁后,正式加入该俱乐部的青训营,借住在福斯蒂诺和奥兰多夫妇家。后来,阿道夫罹患癌症,迪巴拉闻讯赶回拉古纳拉尔加。“我那时候很小,挺不容易的,我妈妈难受得不行,我哥哥也是,很痛苦,但生活还得继续。那不是我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生命就是如此,没办法,现在,那些去世的亲人会在天上保佑我们。”
“我那时心里就想着‘我不踢了,不踢了’,”迪巴拉承认,“我不想离开家人去科尔多瓦踢球,我不想去。我就想在镇上踢球,但这样的话,我肯定没办法追逐梦想了。”我问:后来谁说服你回去的呢?“我的家人。”他答道。我又问:对年少的你来说,足球是不是一个避难所,把你的注意力从悲痛中转移出来?“家人才是我的避难所,学院俱乐部叫我回去时,我不想走。我才15岁,扛不住,足球没法帮我摆脱痛苦。我后来归队了,是因为我喜欢足球,家人也劝我回去。如果没有家人,我只想离队。”
小迪很伤心,会落泪,但也明白足球是父亲的梦想,这成了他前进的动力。17岁时,他打破马里奥-肯佩斯保持的纪录,成为科尔多瓦学院队史上最年轻的破门球员。2012年4月,巴勒莫把他带到亚平宁半岛。
当时,他的注册权被出售给了一家投资基金,出于这个原因,巴勒莫是他唯一的转会下家。迪巴拉回忆道:
“事情最后还是搞掂了,现在阿根廷还有不少球员扯上了法律问题,足球变成了一笔很大的生意,我们都在这个生意圈子里,很多时候,你对一些事是无能为力的。我那时候还非常年轻。
“但我很开心,从乙级联赛到意甲,这可是一大步啊,但我挺有信心的。家人都来了,我在巴勒莫的冒险开始了,第一年不太顺,换了个全新的环境,更衣室的情况也不太妙。我们的队伍年龄偏大,战绩不好的时候,年纪大的队伍比较容易出问题。
“我们踢得很差,成绩一塌糊涂。我其实还是个孩子,一下子就遇到了这么多事情。现在想来,我还挺感激的,那段经历教会我很多东西。在尤文,‘赢球手到擒来嘛’,对吧?一切都很顺。在巴勒莫就完全不一样,但第二个赛季,我们踢得很棒,拿了意乙冠军,我自己踢得也很好。”
巴勒莫主席赞帕里尼曾称迪巴拉是“新阿奎罗”,梅西、西沃里和特维斯等人的名字也曾被用在他身上。“你要真信了,那压力也就来了,”迪巴拉说,“我一直都说,我不做新谁谁谁,而是想听到人们说,看他这进球、这跑位,都是‘迪巴拉式’的,不要扯其他人。梅西、西沃里和阿奎罗都非常了不起,有很多成绩。我想有自己的成绩,不想做他们的复制品。有人曾说800万欧元买一个17岁的孩子太贵了,这可是巴勒莫队史最高价啊。我后来走的时候转会费是4000万欧元……你再看看现在的球员什么价……”
这一路上,迪巴拉风尘仆仆。14岁,他离家追梦;15岁,他回家;16岁,他再次离开。17岁时,他初登职业赛场,18岁,他远赴意大利。19岁,他随队降级,20岁,他和巴勒莫重回意甲;21岁,他转会尤文。而在国家队,他的命运有些迷,他承认自己目前“做得还很不够”。俱乐部的迪巴拉和阿根廷队的迪巴拉是两个人,他还没有找到在梅西身边踢球的办法。
转眼之间——很多人可能还没注意到——迪巴拉已经26岁了。“挺不可思议的。前不久还有人说,还差五场,你就到代表尤文200场里程碑了。这是我来这儿的第五个赛季,但我老觉得:‘我昨天才刚刚来啊。’一切顺利的话,我还能踢上十年,但时间真的太快了。”四个联赛冠军,三个杯赛冠军,一次欧冠决赛经历,他一直在收获荣誉,让荣誉变成了家常便饭。
上个赛季,事情突然有了变化。他和球队不再合拍,在各项赛季中只有十球,其中联赛五球,仅为此前最低产赛季的一半。去年夏天,曼联和热刺开出报价,尤文也愿意放人,迪巴拉差点就没能等来在都灵的第五个赛季。“我差一点就转会了,”他说,“俱乐部有这个打算的,我知道的。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在等消息。”
最终,迪巴拉还是留队了,但对英格兰依然很神往,那儿有“坐得很满的球场”,有“激情”,踢得很开放,很适合他。“我还有两年合同,不短也不长,看看尤文怎么打算吧,看是想送我走还是留我,这是俱乐部的事情。很难讲的,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但现在,我还在尤文,尤文对我也很好。我很开心,过得很好,萨里一来,我过得更好了。他想让我留在队里,在事情敲定前,这给了我信心。我知道,他能带好我,用好我。”
萨里确实用好了小迪。本赛季开始至今,尤文10号已在各项赛事中打进11球,超过上赛季的总和。他还重新得到自己最爱的东西——球权。“没有球在脚下,我真忍不了,”迪巴拉承认,“如果长时间拿不到球,我会像迷失了一样,找不到节奏。现在,我们追求传控,每个人技术都很好,在高位堆很多人,在比赛中有很多拿球机会,蛮好的,我挺幸运的。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再考虑:‘我一场就拿一两次球,我必须得好好表现一下。’不用了,球权丢了没关系,会抢回来的。皮亚尼奇场均拿球120多次呢。”
采访前一晚,迪巴拉本人在比赛中触球97次。“而且大部分都在前场,可操作空间是小了,但进攻机会多了,”他说,“萨里的理念让我们很受益,所有人都受益。不黏球,打配合,快速出球。防守的时候,要整体动起来,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但进攻的时候,在靠近球门的区域,就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思考时间,那要靠的就是即兴发挥了。但我也很清楚队友会怎么跑位,我们在赛前一周练过啦。”
“我在科尔多瓦学院的时候,我们的教练也是一样的理念,因此我能适应那种严格的要求。要知道,我们拉美一般可是‘街头足球’文化。”
现在依然如此吗?“都变了,很难看到孩子们在广场上拿石头摆个门踢球了。足球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有些很多新的技术手段,孩子们都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那种聪明狡猾的劲儿,那种即兴发挥,现在都没有了。(在青训营里)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我倒真心希望别这样——我们没有以前那种球员了。”
哪种?迪巴拉那种?“你年龄慢慢变大,踢得也会越来越认真,越来越职业,有些东西该丢得丢了。有时候,你可能碰上了某位教练,他能给你点自由。对前锋来说,这就是最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了,我现在依然试着按以前那种方式踢球,把球控在脚下踢。”
“我们也不能忘了,足球就是游戏嘛,小时候,我们踢球就是为了开心啊。我们就是这么长大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孩子,我们不应该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