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的记忆

2019-05-22   中财论坛

文/灯芯草;欢迎关注中财论坛

我原来住的房子很小,就两个小房间,和婆婆一起住。可刚搬进去的时候,我和友子都觉得它很大。

友子是我丈夫,他哥哥叫先道,他叫先友。我跟他开玩笑,你们家到底先到的他,还是先有的你啊?他笑。

儿子一岁左右,送去我妈那儿帮忙照看,我们就搬离了与婆婆同住的小房子。友子先是不肯,一脸苦瓜相,好像世界末日。

婆婆泪眼婆娑,放心不下他这个幺儿,说他没单独住过,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好像离了她我们会饿死。我执意要搬,不然未来的若干年,我得照看两个孩子。

租的房子离单位不远,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当初算是近郊。就一个小房间,睡觉烧饭都在一处,厕所在室外拐角的菜地,废砖和铁皮搭的棚子,与房主共用。

如厕,基本靠咳嗽打探虚实,以探雷的步伐小心挪动,以防稍不留神地雷开花。

蹲下还得凝神屏气耳听八方,一声咳嗽能让你魂飞魄散:有人,有人啊!仓皇逃回屋内,你像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房东个儿高威猛,眼睛乌黑发亮。一次我在紧靠窗台的灶具上做饭,嘴里哼着小曲,忽地从窗外传来大笑:哈哈,唱得不错。

抬头一看,是房东,黝黑着一张大脸,两眼放光地望着我。“一个人?”“嗯。”“你家那位还没下班?”“快了,一会儿就回。”

我低头不再出声。那团黑影就停在窗前,没有一丝声响。这以后,就老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

出租房住了大半年,友子公司传来分房的消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友子和我,就俩二十郎当岁的大孩子,像是被人赶到了悬崖上。

我婆婆涕泪横流,说我们怎么怎么可怜,孩子都一岁多了,连个安家之所都还没有。老天开眼,房子总算有了着落,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卫生间和厨房,反正该有的全有了。

因为是一楼,我们比楼上的还多了一个小院子,想象着以后孩子能在院子里玩儿,友子和我,都像做梦一样。

友子特别兴奋,他觉得自己忽然就像个男人了,特别的有成就感,走路都有点耀武扬威的。我妈也替我们高兴,大老远的来帮我们打扫。

忙活了大半天,清了垃圾擦了玻璃,让友子看看行不行。友子什么也没说,端了盆水又去擦了一遍。我妈有点挂不住,说也帮不了什么大忙,这就回去了。

我心里难过,家里空荡荡无锅无灶,让一起出去吃,妈执意不肯,眼里泛着泪花。望着妈远去的背影,心里顿感凄楚。这事儿,多少年以后我都耿耿于怀,怪友子不懂事儿。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

亲戚们送了不少家什,一个碗柜,一个灶具,一套木质的沙发,还有一个大床,有些是新的,有些是他们换下来觉得还算不错的。

我和友子,乐呵呵地把它们安顿在最佳位置,这就有点家的样子了。

就这样,家里的物件用坏一批,又换了一批,电视机黄梅天变得一片混沌,分不出天空还是大地,不得不换了新的。

儿子的个头儿,由那个够不着门把手的小不点儿,一跃长成了高出友子一头的毛头小伙儿,房子又变得狭小了。

儿子也到了友子和我谈对象时的年纪,这五十来平,跟那时一样,添丁进口就无处安放了。

后来,我们就搬到了离市区很远,甚至可以算是另一个城市的地方。除了远一点,其他都还算满意,至少在我们现有的条件下,已经没法再好了。

小区远眺有山,近看草木葱茏,水榭亭台,新家有三个朝南的卧室。客厅一组沙发的背后,是一大块玻璃墙,阳光充足,从早上七点就洒进整个客厅,让人心情大好。

墙上的几幅装饰画,独特而令人遐想。一切都是新的,在它们身上,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故事。然而这样一套近乎完美的房子,却让我入住后几近失眠。

清晨,我像是在云端中醒来,飘窗外云雾缭绕,恍若仙境。我在哪儿?我怎么会睡在这里?这个想法,很长一段时间都挥之不去。

儿子有超级的适应能力,无论身在何方,只要有一台超速的电脑,哪里都可以是家。友子只是有点恐高,接近阳台就战战兢兢,从最开始的反对,没几天就站在阳台上指点江山了。

而我,总觉得是这里的客。我开始想以前那个家了。

因为想给儿子多攒点钱,原来市里的那个房子,出租给了两个年轻伙计。家具无法带走,这让我心里难过,感觉他们都长了眼睛,看着我会不会扔下它们,自己跑掉。

友子看着我:扔吧?刺刺拉拉地刮手,白送也没人要啊。我翻了他一眼,心里万分不舍。

那个书桌,一开始就是我用的,玻璃台板下压着我早些年写的几行歪诗,画的几个小人。那时候很是得意,觉得自己了不起,还会写诗作画。

后来,我再写不出那样的歪诗,常在脑子里拼凑,有台板下那几张纸的画面,而上面的字,像梦一样,模糊不清。

等儿子上了小学,书桌就移交给了他,他在上面,学会了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送走了小学,又走进了大学。

扔它之前,我端了一盆清水,里外擦了个遍,剔除了毛边和木刺,然后离开一点看它,像是送我的姑娘,择日出嫁。白色面板,粉色镶边,本来就清秀素净,看上去又讨喜了几分。

离我家不远,有个小的垃圾站。我执意要把它,抬到一块稍平整的地段,规规矩矩安安稳稳地放好,连同几个大大小小,被他们嫌弃的旧物。

友子不停拿眼斜我,觉得我病得不轻。回到车上,闭目,眼泪悄悄涌出。

活着,我们一直都在改变,不管你是否愿意。能带走的,我们不会丢弃,带不走的,我们装在心里,它们都有故事,陪我们一路风尘。

再回来的时候,你们可能会面目全非,我在心里说声抱歉。然而总有别离,就如,有一天我也会,在这个世界消失。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小姑娘,遇到了一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