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新京报记者 滕朝、周慧晓婉
曾在电影《烈火中永生》扮演经典角色“江姐”的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于蓝于昨晚(6月27日)九点零七分去世。中国电影集团、于蓝同志治丧委员会发布讣告。
讣告中写道: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我国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事业家,中国儿童电影事业的开拓者于蓝同志于6月27日晚21点07分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病逝,享年99岁。因疫情期间,将遵照家属意愿,丧事从简。
在6月28日凌晨,导演田壮壮在朋友圈也发文称“妈妈(于蓝)走了,现在你的感官不再起作用……感谢所有关心妈妈的人,我想独自安静几天。”
于蓝留给观众的作品并不多,但几乎每部都是经典。《烈火中永生》的江姐、《革命家庭》里的周莲、《龙须沟》中的程娘子、《林家铺子》中的张寡妇、《翠岗红旗》中的向五儿……因为在一次事故中,于蓝面部摔伤,康复后脸部的神经仍然受到损害,会有不自觉的抽搐。1974年拍完《侦察兵》后,她便宣告息影。
于蓝早年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话剧团时,她的老师熊塞声曾对她说过:“表演可不是玩,这是一个战场,你就是要死在舞台上。”
从此以后,于蓝就将根扎在了舞台上,将银幕作为战场,即便息影也担任了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首任厂长,为中国电影继续发光发热。
晚年的于蓝,享受着天伦之乐,每天练练书法,画国画,做运动,每个周末的家庭聚会,三代同堂,那是她晚年感到最快乐幸福的时刻。
从影经历堪称红色题材代言人
于蓝在出演第一部电影《白衣战士》(1949)之前,她在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已经有了8年的话剧表演经历,经常下乡为老百姓表演话剧,演出过契诃夫的《求婚》、曹禺的《日出》等话剧,有着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
1954年,已经33岁的于蓝考入中央戏剧学院成立的表演干部训练班,师从苏联专家库里涅夫,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两年的学习,教会了于蓝要艺术地影响观众,“使观众在离开剧场后仍然记住这些人物,好像是他们生活中的人物。”
于蓝在影片《烈火中永生》中饰演江姐。
于蓝最被观众记住的人物是《烈火中永生》的江姐。她曾说:“所有革命的伟绩、牺牲都是江姐做的,然而今天人们都把对江姐的爱给了我”。当时作为编剧的夏衍曾留给了于蓝一句话:“千万不要演成刘胡兰式的女英雄,也不是赵一曼”。这对于蓝诠释角色有很大启发,江姐是一位城市女性,穿戴、仪态一定要符合城市女性的身份,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雄形象,不然会显得很突兀,更无法在敌后生存。并且江姐作为一名地下工作者,必须有异于常人的淡定从容,小心谨慎。所以,观众在银幕上看到的江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女性形象。于蓝特别满意最后一段,江姐和许云峰共赴刑场时候,并没有用很强烈的情绪去渲染生离死别,而是十分平静从容地面对死亡。
于蓝很快又迎来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张骏祥导演的《翠岗红旗》(1951)找到了她,让她饰演1934年红军长征后,留在江西苏区宁都的红军家属向五儿。为了塑造好角色,于蓝扎根生活,从生活中寻找创作源泉,她曾在书中记录下当时那段经历:“担罢水去园中采麻,由不熟练到能应付,我心里很是高兴。吃早饭时已经9时多,饭好像特别香甜。一整天和她们同劳动,夜晚也不肯放弃和水风去推米粉的活动……”影片上映之后,于蓝的表演受到了肯定。
在根据老舍同名话剧改编的电影《龙须沟》中,于蓝饰演一位北京小杂院的劳动妇女“程娘子”,拍摄前于蓝还拿不准能不能演好这个角色,因为角色身上的“泼辣劲儿”是于蓝演不出来的。当时正怀着二儿子田壮壮的于蓝,为了演绎好这个角色,拖着已经肿胀的双腿,走访了北京很多大杂院、小胡同,还去了天桥一带观摩老百姓的生活,观察卖大饼的小媳妇们说话、数票子时的姿态,但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形象。
后来电影都快开拍了,有一天于蓝碰见了院子里门房的妻子苏嫂,她说话的架势,北京人的那种味道立马让于蓝与角色联系起来,“她对丈夫儿子的关心,泼辣、豪爽、要强、爱面子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
提议将《红岩》改编成《烈火中永生》
1961年,于蓝在医院检查身体,从报纸上读到了小说《红岩》的连载,一下子就被其中的英雄人物所打动了,于是便萌生了把故事搬上银幕的艺术冲动。片名《烈火中永生》就是于蓝想到的,灵感来自叶挺诗歌《囚歌》中的一句诗:“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这个片名最后由周恩来总理拍板决定,郭沫若亲笔题的字。通过对角色的细心揣摩,于蓝塑造的江姐形象真实可信。
于蓝在影片《革命家庭》中饰演女主人公周莲。
《革命家庭》能够搬上大银幕,最初也是因为于蓝的提议。1960年,于蓝读了陶承的一本回忆录《我的一家》后极为感动,就联系北影厂将其搬上银幕,最终由曾合作过《林家铺子》的水华执导,于蓝饰演女主人公周莲。片中于蓝从16岁的少女一直演到老年,将一位普通家庭妇女从亲人离世,深陷困境,最后逐渐走上革命道路的过程表演得非常有层次,她凭借该角色拿下莫斯科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
至今,于蓝家客厅墙上还挂着一张周恩来总理与她握手的照片。那是1961年在香山举行的一次电影会议,周恩来总理也来到现场,一眼就看到《革命家庭》里的妈妈,上前亲切握着于蓝的手,当着众人说道:“你演了个好妈妈!”
“江姐”和“王政委”的艺术家庭
于蓝的家庭充满艺术气息,他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是电影工作者。她的丈夫田方是《英雄儿女》中的“王政委”,两人培养了两个出色的儿子,大儿子田新新是一名优秀的录音师,小儿子田壮壮则是中国第五代导演代表人物。
晚年的于蓝经历过多次大手术,但依然积极乐观,保持良好的生活规律,顽强地与疾病抗争。家庭的美满和谐是她的最大精神支柱,三代同堂,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是于蓝晚年感到最快乐幸福的时刻。(编者注:以下部分文章摘录自2011年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于蓝自述》。)
丈夫田方
十月革命胜利纪念日举办婚礼
于蓝的丈夫田方也是一位著名演员,比于蓝年长10岁,观众最为熟悉的银幕形象是1964年他在影片《英雄儿女》中饰演的军事指挥员王政委。两人的结识是在延安,都是在1938年奔赴延安,进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
有一次,于蓝在观看文工团演出的舞台剧《到马德里去》时,发现舞台上那个有着深邃眼神的人,正是自己一直敬仰的演员田方。
田方在影片《英雄儿女》中饰演王政委。
早在1937年在天津读书的时候,于蓝就看过田方与金焰主演的影片《壮志凌云》,对扮演片中田德厚的男演员,印象极为深刻,想不到他也为了追求真理信仰,抛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来到了这艰苦的抗日圣地。
1939年,田方被调到鲁迅艺术文学院(以下简称“鲁艺”)担任艺术指导科科长,既做行政,也做演员。而第二年于蓝也被调到“鲁艺”实验剧团担任演员,她看到一向在银幕和舞台上扮演正面角色的田方,一反常态在曹禺名剧《日出》中出演了唯一一次反派人物——流氓黑三,对田方的精湛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田方与于蓝。
到“鲁艺”之后,于蓝与田方始终保持着一般的同志关系,于蓝那种少女朦胧的真挚情怀,丝毫没有表露出来。直到田方大胆地向于蓝表示出自己浓烈而诚挚的爱恋,于蓝才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经老师熊赛生介绍,于蓝结识了田方,靠着双方共同的艺术追求,还有互相之间的信任理解,两人结为伉俪。
1940年11月7日,于蓝和田方特别选择在苏联十月革命胜利纪念日这天,举行了简朴而庄严的婚礼。于蓝回忆道:“我们两个人结婚的时候,韩冰(于蓝在‘鲁艺’的战友)同志送给我一双袜子做礼物,我平时很少能够穿上袜子,高兴的刚把脚伸进去就破了一个洞。原来袜子还是韩冰从家里带来的,自己一直没有舍得穿,没想到放太久都放糟了,想起来还真有意思。”
1974年8月27日,田方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63岁。
大儿子田新新
母亲想让他当摄影师意外成了录音师
因为自己是演员,为了不耽误演出,于蓝在婚后的几年一直没要孩子。1946年,于蓝被任命为东北电影制片厂第一期训练班指导员,工作比较安定。1947年12月18日,于蓝和田方的第一个孩子田新新在黑龙江佳木斯出生。这时,于蓝28岁,深深体会到了作为母亲的甜美滋味。四年多之后,二儿子田壮壮出生了。
上世纪50年代,因为于蓝和田方工作都比较忙,怕孩子学坏,就把两个孩子送到什刹海体校学习。田新新有很好的运动天赋,篮球打得很好,当时已成为北京市少年篮球代表队的成员,经常到外地参加比赛,出发前于蓝总是叮嘱几句要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到了60年代,田新新也比较擅长击剑运动,一次比赛哨音刚停,不幸,对方违规击伤了他的右眼,被送到医院。于蓝当时听到消息后,急疯了,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不少。医生安慰于蓝:“孩子的视网膜神经受伤肯定会影响视力,但要保护好脑部,他还是一个完整的,健康的人。”经过多方治疗,田新新在外观上虽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但右眼却逐渐丧失了视力。
于蓝一家合影,中间上面是田新新,下面是田壮壮。
于蓝本来希望大儿子能成为一名电影摄影师,后来,他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录音师。著名作曲家徐沛东的作品几乎都是田新新做前期录音。还有李谷一、毛阿敏、韦唯、刘欢、蔡国庆等歌唱家的演出,田新新也都有参与录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田新新是录音界一把响当当的好手。当时轰动一时的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就是他录的音。
二儿子田壮壮
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离不开母亲的支持
田壮壮比哥哥小四岁,小时候比较调皮,有一次从假山上摔下来磕破了脑袋,于蓝吓坏了,田壮壮只是带着自责的眼神希望母亲不要生气。在于蓝眼中,壮壮是个懂事的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做父母的没有费多少力气。
不幸的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年仅14岁的田壮壮就被经历了那场动乱的洗礼,上山下乡、参军入伍,但也积累了不少文学方面的知识。1975年,田壮壮复员被分配到农影厂工作。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田壮壮对母亲于蓝说,想考北京电影学院。于蓝很惊喜,也有一些顾虑,因为孩子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之前经历了十年动乱,文化课能补上吗?但最终于蓝还是决定支持儿子。之后的结果便是,儿子成为之后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
导演田壮壮。
耄耋之年的于蓝,享受着两个儿子带给她的孝心和尊爱。于蓝生前居住的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在大儿子田新新的装修下,几乎达到了于蓝认为的“星级”标准了。每个周末,他们哥俩都会轮流接送于蓝到他们各自的家里去度过两天愉快的时光。每个节假日,也都有雷打不动的全家聚会,田新新、田壮壮两家人再加上于蓝,三代同堂,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是于蓝晚年感到最快乐幸福的时刻。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也淡漠了尘世间曾经带给她的一切悲苦和忧伤,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老人。
李少红忆“慈母”
曾执导过《大明宫词》、《橘子红了》、《血色清晨》的导演李少红向新京报记者独家追忆了这位“慈祥的母亲”, 李少红说:“于蓝阿姨留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目中是永不磨灭的革命家庭的母亲和江姐的形象,她也是陪伴支持我们这一代电影人成长慈祥的母亲。”
在李少红的印象中,于蓝当年的一个邀约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和勇气,“我妈妈和于蓝阿姨在北京电影制片厂时是同事,我妈妈称她为大姐。1970年左右,我妈妈离开北影,从五七干校送她走的也是于蓝阿姨。时隔十几年,第一次邀请我独立执导电影的也是于蓝阿姨,那是1983年,我虽已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于蓝阿姨在儿童电影制片厂,她说你来独立执导一部儿童片吧,但我当时还在给谢铁骊导演做副导演,没办法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没敢答应,那时候陈凯歌和田壮壮也都辞去了副导演工作,去独立导演了。我虽没去成,但得到于蓝阿姨的肯定和鼓励,给我了很大的勇气。”
李少红说,于蓝在她心中就是一位慈母,她毫无保留地支持着她们这代电影人的成长,谦和亲切,是一位真正的电影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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