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五日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穿着黑色的橡胶鞋,穿着一套蓝色带条纹的西装,踩着烫脚的水泥板路跨入了县城师范学校的大门。
厚厚的西服内包裹着一颗向往的心,当然,也包裹着一身淋漓的汗,我是一名来自百里之遥的偏僻小村里的男孩。在这个一百多户的小村里,能够考上学,吃上公家饭,脱离开顺垄沟找豆包的生活,我是第一个。父母感觉脸上有无限光彩,我也感觉为家乡人争了光。家乡人某些人说的这屯子风水不好的话,不攻自破。
这身西服是入学前特意赶做的,是大伯大娘花钱为我定制的,大伯大娘和父母的意思是要穿得体面一些,别被人小瞧了。
校园的大门高大端庄,威武雄壮,对于一个农村娃子来说,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而又新鲜。四周是铁栅栏,栅栏内是几排白杨树,高大,挺拔,披着一身深绿的叶片,在微风下飒飒响动,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悦目,郁郁葱葱,犹如一条碧绿的飘带围绕着喧闹的校园。
飘带下有三三两两的学哥学姐们,有的在林中漫步,有的坐在水泥凳上聊天,水泥板路两边彩旗猎猎,广播里播着欢快的歌曲,食堂门前一条大横幅,上书“热烈欢迎新生入学”。
啊,我梦中的家啊,你毫不吝啬地伸开臂膀接纳了来自乡村的我。
我被一个高个女生领进了105寝室,她帮我铺了床,然后又教我怎样叠被子,我们的被子要叠成豆腐块,有棱有角,蒙上白帘,成为一台小电视机的样子。有些半军事化的管理,学姐细心地教我,后来每逢遇见她就叫她姐。她的身材真高,比我还要高出半头,她修长而又苗条,美丽而又大方。每次打招呼她总是热情地点头,我至今仍记得她脸上有一块美丽的黑痣。
午后,寝室里只剩我和另外一男生(后来成为我们寝的四哥)两个人,其他的不知哪儿去了,或许和他们的父母哥哥姐姐到街里去买像样的衣服去了。我和那男生已互通住址,他和我是邻近乡镇,地域上的接近使我们自然感到亲切,于是一起到校外小吃铺去吃面条。
我鼓起勇气拿出了妈煮的鸡蛋,他说啥也不吃,推来推去,惹得服务员直劲瞅,心里感觉很土老帽,但又不好收回来,只得硬着头皮吞了两颗,偏又噎得打嗝,不禁瞒怨妈,干嘛非硬逼着我带不可呢。回到校园,偷偷摸摸将鸡蛋扔进厕所,仿佛扔出的是定时炸弹,心里顿时轻松了。
初夜的情形一直水晶般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老J于辉盘腿大坐在床上,鼓着腮帮子,旁若无人地啃着鸡腿,他的秃顶老爸和肥胖老妈陪伴左右,老J抹抹嘴,眉飞色舞地模仿火车服务员的声调,扯着长长的脖子,尖声尖气地模仿道,“啤酒白酒饮料啦,香肠瓜子烤鱼片啦。”
然后说:“妈,我学的像不?”
“像,像,老儿子学得像极了,是块演员的料。”胖妈的胖手在儿子的头上摩挲着。老爸忙活着打洗脚水。
人家不愧为多才多艺,第一夜在寝室的表现就初露端倪。很快老J就成为我们的班长,然后成为校团委会组织委员。
老疙瘩是最后一个来到的,老爸扛着行李,爷俩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农民出身。老爸脸色乌黑,棱角分明,这是劳动人民的本色。他们是来自草原上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坐了汽车又坐火车。老爸一进屋就忙着蹬上上铺为儿子铺床,边铺边憨笑着说:“来晚了啊,影响你们休息了。”
“这说哪去了,咱们不都为了儿女嘛,今天咱们在这儿见面,有缘呐,你说是不是?”老J爸说。
“是啊,有缘呐,要不走在大街上谁认识谁呀,以后,你们这十二个小哥们在一块可要好好处啊。”老疙瘩爸说。
“对,要处得跟亲哥们似的,我家于辉在家最小,排行老五,身上有四个姐姐,都宠着他,挺娇性,以后,你们哥们多多担待些。有机会到我家坐客,欢迎你们都去。”老J妈说。
我躺在床上,感觉像看电影一样,仿佛我是一个剧外人,现在还没有融入角色,我忽然产生一种孤独感,要是父母在身边该有多好啊。
窗外的月光明朗,我想念亲人,不知道他们此时在干什么。同时,内心中又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很快我便会融入这个集体,踏上新的人生之路。想到这些,一时兴奋得难以入眠。
入学的第一个夜晚,我几乎是失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