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阿梅

2019-10-30   中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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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永家的女儿阿梅没了。村里人都这么说。

不过老永和他老婆凤岚都否认这个说法,他们异口同声说阿梅是在外面打工,顾不上回来,那些传言都是胡说八道。

究竟事情如何,人们也不去追究,只是在话来话去的时候,还是依然认为,我们村那个叫阿梅的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起来,阿梅还是我同学。我俩同桌了好几年,总共加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这让人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总是能够通过一些卓别林似的默剧,闹得不可开交。

有一次下早操时,我不知哪根神经短路了,故意踩掉了走在前头的阿梅的鞋跟,阿梅就扭后脸来瞪我,那本来挺好看的眼睛,一下子就有牛眼大,或者铜铃大,反正把我吓个不轻。

同学们哈哈大笑。值周的老师问明缘由,就让我站了一个早自习。我爹知道后,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再后来,我就气咻咻地盯着阿梅看。

她毫不示弱,也一样盯着我看。我俩就好像比赛对眼一样,为全班同学免费表演了好多天。但是,彼此就是不说话,哪怕是一句。

阿梅其实长得不错。起码在我眼里,不难看。之所以我们同桌好几年却不说话,那是因为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会起哄,会添油加醋,会把并不相干的事情说得比真的也真。

所以我们彼此间就算是说话,也是硬撅撅的,比如:某某某,干嘛推我的书包?某某某,今天轮你扫地啦!某某某,老师叫你去办公室!诸如此类。

阿梅是在十八岁那年进城打工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她在摆摊卖饼子,看到我,就喊了我一声,说,我听到喇叭里广播了。她拿住我的通知书看了看,又说,真不容易,恭喜啊。

我惴惴地说,阿梅,没考上也不要气馁,再补一年。阿梅摇摇头,说,我爹不让。又说,我弟还要上学呢。我十分明白,也理解,只能陪着她苦笑一下。

这时候已经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说话了。

阿梅说话的样子很好看,尤其喜欢她说话时的神气,那眉眼,跟着她的语速,变化着,十分奇妙。我既希望这样的时间越长越好,又似乎担心着什么。

到中午吃饭时候,就听来我家串门儿的三娃子哭丧着脸说,阿梅走了,进城打工去了。我想起上午阿梅看完我的通知书,望着我时的那副表情。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表情。

我从小就知道凤岚的丈夫老永、也就是阿梅的爹,是个瓦匠大师傅。他是手艺在我们村是数一数二的。他算是最早跟着村里的泥瓦匠们走出村,到外面干活的人。

关键是,他做活儿利落,还规矩。一样都是给人干活,他挣的工钱要比别人多。对此,人们都心服口服。人家手里有本事嘛。在村里头,本事人就该多挣钱。这是人们一致的看法。

老永在外面一连干了大几年活,除了过大年,平时他一次也没回过家。村人都知道,他是舍不得把钱花在路上。

不过当他回村来的时候,人们却不会这么说,哈哈笑着跟他打趣:老永哎,一年也舍不得回家来一趟,该不是有相好的守着吧?

老永就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人的样子,叱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们哄笑着散去了,走不了多远,就又站下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老永又不是傻子。一来二去,他就意识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那时,我才上四年级,有一天,阿梅跟我们班的大头吵起来。大头说阿梅的妈凤岚的闲话,难听得很,不知道是打哪里听来的。

三娃子一听,气得猛扑了上去。当大伙儿把他俩拉扯开时,只见大头脸上横一道竖一道,都见了血。三娃子鼻孔里也有血流出来。

后来大头就主动撤退了。而且还有主动跟三娃子和好的意思了。据三娃子说,初二时,有那么一度时间,阿梅同意跟他到村外小河边约会了。我就说:都小呢,你可别胡来。

三娃子说:我们没胡来,光明正大。

后来,晚上放学后,阿梅一放下饭碗,就出门。他爹就问:哪去?阿梅说:不用你管。

其时,阿梅的爹因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伤了腰,整天躺在屋里不能动。他看着阿梅的背影,又说:闺女大了不由人啊!

阿梅的妈凤岚也说:别去,听你爹的。阿梅瞅瞅她妈,再瞅瞅她爹,没说话,出去了。

有好长时间,阿梅跟她爹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三娃子整天愁眉苦脸的,一来就跑到我家跟我诉苦,问我咋办。我说能咋办?该咋办就咋办。

三娃子说: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我笑了: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他信心满满地说:肯定会有办法的。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阿梅去城里打工的消息。

不到半年,一个消息在村里疯传。说是有人看见了,阿梅在城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有人说,跟她妈李凤岚一样样的,不省心。

当我暑假回村,三娃子跟我说道起村里的流言蜚语时,我就说,你趁早死心吧,这家人不能招惹。三娃子就不服气,就跟我叫板。我懒得理他。

有一天,三娃子跟我视频,说阿梅回来了,却挺着个大肚子。我看他那模样,快哭了似的。想安慰他几句,又想再说什么也白搭。这娃,是钻进死胡同里去了。

差不多一年后,我忙着考研,三娃子又跟我扯巴起来。他说,阿梅生娃了,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我还没反应过来,三娃子又说,阿梅生完娃,又要走。

三娃子说,本来他不可能知道这些,是他恰好去阿梅家,在屋门外听到了,看到了。

他看到阿梅出了屋门,赶紧闪身躲到了院里的树后。看着走出院门的阿梅,三娃子心酸得厉害。三娃子说,回家时,他腿软得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阿梅没了,在城里的一家旅馆里没的。

村里的人把这件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我还是情愿相信,阿梅在某个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着,哪怕不是怎么好好地幸福地活,起码是活着。

当然了,这只能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个消息传回村里的那天,我们村口,除了原先就疯疯癫癫的满仓老汉,又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三娃子。两个人整天相跟着从村东头转悠到村西头,从村南头转悠到村北头。

三娃子见了人,就嘻开嘴巴怪怪地笑,口水拖得老长老长。然后不久,三娃子的爹,我的一个远房舅舅,突发脑梗,撒手人寰。三娃子的娘为此哭瞎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