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乳肥臀》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很大程度上是依靠男性的衬托。丈夫孱弱到没有生育能力而无法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任,唯一的儿子上官金童更是男性精神萎靡的典型形象,他几乎可以称作中国文学史上最卑微懦弱的男性。
他眼看着自己姐姐被强暴而不敢有任何动作,他假装神经病逃避事端,一生中没有任何反抗与斗争。这些男性形象自私、贪婪、猥琐、卑微、懦弱,体现出了阴盛阳衰的生命痕迹。
与此相对的,上官鲁氏的女儿们显得个个大胆泼辣、敢作敢为、充满力量,这使得上官家族里,女性理所当然地成了家庭的支柱,莫言通过女性闪耀于前,男性猥琐于后,形成了两性间的差异,否定了漫长的男权中心文化的优越性,用女性人格的辉煌反衬出男性的猥琐。
作品中男性的无能实际上表达了莫言对我们民族“种的退化”的忧虑或忧愤。“我已经不需要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儿子,我要的是像司马库一样、像鸟儿韩一样能给我闯出祸来的儿子,我要一个真正站着撒尿的男人。”
莫言在文本中不止一次地借人物之口表达了这种忧虑,他的这种慨叹参与了当时“寻根文学”要“重铸民族灵魂”的呼唤,他在赞美、崇拜女性的同时也在呼唤男性的重生、觉醒。
《丰乳肥臀》中的女性形象,是被压迫者,也是反压迫者,但同时,她们本身也自觉不自觉地成为压迫者,她们的反抗并不是完全的、彻底的。
“囤子里有麦子,柜子里有钱,这些都是谁的?等我两腿一伸上了西天,还不都是你们的?”无论婆婆在家庭内部怎样专权,丈夫儿子始终是她生命的核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家中的两个男性为出发点的。
上官吕氏可能受过同样的压迫,但在大环境潜移默化地濡染之下,她认为作为女性承受这一切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
“没有儿子,你一辈子都是奴,有了儿子,你一辈子都是主。”在婆婆这句话的影响之下,母亲上官鲁氏为了改变自己在上官家的地位,不得不在传统道德所崇尚的贞洁方面做出牺牲,以至于不惜向包括她姑父在内的土匪、和尚、江湖郎中等七个男人“借种”。
后来母亲在一夜间接过了婆婆的角色,她只喂养金童而忽视玉女,她的七个女儿也是对唯一的弟弟关爱有加,“我们上官家就靠你了,金童”。上官家的女人从头至尾都或多或少地服从于母凭子贵、传宗接代、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
母亲的女儿们嫁给了土匪、国民党、地主、外国人,“我这辈子嫁这么一个男人也就值了”。她们选择这些女婿们实际上是想通过男性实现对社会各阶层的依附。
莫言毫不掩饰他对女性的崇拜,但或许是在他不自觉的潜意识里,或许是在文中大环境的包围中,女性完全、彻底的觉醒与独立是不可能实现的。
莫言所建构的女性形象,是对于传统的女性形象的颠覆,他通过自己所描绘的女性世界,重新叙述了历史,言说了历史中的女人。
首先,莫言赋予了上官鲁氏极丰富的文化内涵。女本柔软,为母则刚,这个具有地母一样旺盛生命力的女人,在她九十五年的生命中受尽苦难,却始终忍辱负重,养育自己的儿孙,在动乱的年代,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摧毁她的母爱,即使儿孙们对她并不都是敬爱,可是这种宽广如大地的爱是不计一切地包容。
上官鲁氏,是一个民族旺盛生命力的象征,隐喻了中华民族一个世纪的苦难历史,而书中的其他女性,也都在扭曲变异的环境中表现出了极具韧性的生命力。
其次,除了对女性的热情歌颂之外,更具有文化意义的是莫言书写了女性身上的叛逆精神和自主意识,颠覆了男权文化下的母亲形象,表达他对传统和历史的蓄意反叛和颠覆,在“认识人类之恶、自我之丑,认识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各异的悲惨命运”之后,构成真正的悲悯,展示出真正成为“人”的女人。
莫言以一个男性作家的视角书写了被掩盖的母系历史,颠覆、重塑了女性形象,对中国文化进行的独特反思在某种意义上比同时期的女性作家更为深刻。他所塑造的女性人物,无论是上官鲁氏,还是九儿、孙眉娘都在中国文学史上绽放着奇异而独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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