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魏晋风流就不能不谈魏晋清谈,很多人对清谈这个词有负面的理解,我们常常说的那些所谓的清谈是指高谈阔论,夸夸其谈,不干正事的空谈,有些人还把清谈和我们现在的侃大山相提并论。其实在魏晋时期,清谈是一个正面的意思,只是这个词语经过多年的变迁之后,特别是近代,逐渐成为一个负面的词语。
清谈的清是清官的清,是当时士大夫的一种自我称谓,最早出现在东汉党锢之争,士人集团用“清”字区别那些宦官等一些污浊的“污”字。而“谈”是指谈论那些文雅高深的话题,比如人生、社会、宇宙等等哲学问题,主要以辩论为主。有些国外的学者把清谈翻译为Salon(沙龙),认为是南北朝时期一些精英分子进行的学术沙龙。
法国在十七、十八世纪非常流行这种形式的聚会,曾经诞生了很多文学家、思想家,我们国家二十世纪知识分子非常羡慕这种形式的聚会,比如林徽因常在国内举办这种类型的沙龙,所以沙龙这个词还是比较正面的。
但是法国的沙龙和中国魏晋时期的清谈不能相提并论,法国沙龙流行不到两百年,而魏晋时期的清谈延续了400多年。表面上看沙龙和清谈都是对学术的一种糅合,游戏的成分比较多,但是魏晋时期的清谈要更加偏学术一些。中国思想学术演进,很多程度上依赖于魏晋时期的学术成果。
魏晋时期参与清谈的大多是出身士族的上层知识分子,几乎没有平民参与。代表人物是王弼和何晏,王弼虽然只活了24岁,但是他所注解的《老子》,放到今天仍然具有学术价值。何晏在当时拥有极高的政治影响力以及声望,是类似于法国沙龙朗布伊耶夫人的角色,是整个活动的推动者。
清谈过程中,像沙龙一样也有主持人,不过不是贵妇,而是像何晏这样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两个人在辩论的时候,其他人不得插话,而是静静地欣赏,经常是一辩一驳,来来回回数十次,直到一方认输为止。
这些清谈活动不仅仅有学术交流的价值,还有社交的意义,往往是政治人物提高影响力的一种方式。比如琅邪王氏,其影响力不亚于司马家族,王氏家族的几代弟子即是政治领袖,也是清谈的领袖,在被驱逐到江南的时候,王导就利用清谈建立了影响力。
现在很多人觉得魏晋时期清谈就是喝酒,其实清谈过程中辩论是非常紧张的,喝酒只是辩论之后的事情,而且不吃饭不喝酒辩论的事情也非常多。比如《世说新语》记载:
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反精苦,客主无间。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语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牛鼻?人当穿卿颊!”
孙国安也就是孙胜,和殷浩两人往来辩论分不出胜负,激烈到将手里的麈尾当作武器一样挥来挥去,麈尾毛都甩掉了,落到了饭盆里。同时他的仆人把饭菜端上来,又拿回去热,又端上来,从中午一直辩论到傍晚时分。而且殷浩对孙盛说,你不要做倔马,我要用绳子牵着你的鼻子,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而孙盛却说,你没有看到倔犟的牛,倔犟到把鼻子都拉掉了,结果被人在脸上打了个洞。
当时清谈的内容包括很多哲学问题,《周易》《老子》《庄子》在当时被称为“三玄”,这些清谈的士人会从书中抽出一些基本观点进行辩论和讨论,有时候会涉及到某些名家的注解进行辩论。
这些辩论有很强的逻辑性,比如“白马非马”“指不至,至不绝”“离坚白”等,当然这些辩论并非诡辩,有很强的哲学道理。
清谈最有标志性人物就是竹林七贤,代表人物包括嵇康和阮籍,当时司马懿制造了高平陵事件,诛杀了曹爽、何晏等共八族,随后司马师又杀了夏侯玄、李丰等共三族。在这种情形下,这些名人也不敢高谈阔论,而是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所以后世才把喝酒和清谈混为一起,喝酒和清谈没有必然联系,而是竹林七贤被迫转而喝酒。
不能清谈,嵇康和阮籍就开始著书立说,嵇康写了《养生论》《声无哀乐论》,阮籍写了《达庄论》《大人先生传》等,都是玄学当中重要的理论性文章,竹林七贤不再以谈为主,转而以写作为主。
公元262年年,嵇康、吕安等人被司马昭所杀,大家更不敢聚一起清谈了,以免司马氏怀疑,玄学也从此跌入谷底。直到西晋元康年间,清谈又重新兴盛起来,其中有我们熟悉“信口雌黄”的王衍,“口若悬河”的郭象。“口中雌黄”是指口中的颜料随时在变换,代指王衍能够察言善辩,及时改正自己的观点,而现在成了贬义词,代指编瞎话的意思。郭象的清谈非常厉害,当时人们形容他谈起来像悬河注水,滔滔不绝,所以口若悬河也代指口才极好。
西晋八王之乱,让当时整个社会一片混乱,人们生活都是问题,更谈不上清谈了。直到东晋政权的建立,士族阶级才慢慢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对清谈贡献最大的是王导,还有孙盛和殷浩等。
到了隋唐时期,知识分子的注意力全都被科举吸引了过去,这个舞台有了新的规则,从此延续400多年的清谈才慢慢退出舞台。其实清谈不是聊天侃大山,而是一种学术辩论,如果想在清谈中获胜,必须对三玄非常熟悉,而且还需要思维缜密,反应敏捷,才能够做到旁征博引,获得辩论的胜利。
清谈还必须有丰富的知识做背景,才能够有独到的见解,此外还需要很强的演讲能力,能够用自己的语言魅力去感染他人,所以要做到智慧、神态、声音完美结合一起的辩论者,是非常不容易的。
最早把清谈和亡国联系在一起的是顾炎武先生,他在《日知录》把西晋的灭亡直接归咎于这些士族的清谈。其实我分析一下下王衍们亡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清谈,而是那些王公贵族没有治国的才能,又不努力的结果。清谈只是一项业余爱好,如果这些政治人物丢下政务,而只是一味的清谈,那肯定是耽误国事。
我们看谢安,他除了清谈,也是出将入相的政治家、军事家。他以八万北府兵克八十万前秦军,取得淝水之战的胜利,组织了有效的北伐,足以名垂千古。而且,政治家、军事家精于哲学,擅长逻辑思维,绝对是有益的,亚历山大大帝就是位出色的哲学家。
任何爱好都不能沉迷,历史学家经常把那些亡国归咎于某一位君主的爱好,比如宋徽宗喜欢书法、绘画,但是不能把北宋的灭亡归咎于他书法、绘画等爱好上,应该归咎于当时的执政方针上。如果我们把李煜是因为写诗而葬送了南唐,唐玄宗是因为迷恋杨玉环而触发了安史之乱,这只是为历史找借口,是一种简单归因,思维的懒惰。
清谈不是政治,它只是一种学术研究,更不可能可误国结合在一起,只要政治搞好了,经济搞好了,清谈怎么会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