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地图
唐代地图
建沧州、废沧州,前后仅差六十九年。有趣的是,二者虽然一兴一废正相反,却有共同点:都是以朝廷之名进行非正常施政的偶然事件,经不起推敲。
天下这么多个州,就没有沧州这么多灾多难的。就说相邻的瀛州吧,建就建了,跟天下的州一样,伴随国家的正常施政诞生,名正言顺,好说好听。哪像沧州这样非正常建置的?也罢,建州了就好,好好关注民生、教化州民、发展经济吧,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打击一个跟着一个,让沧州招架无力。
隋朝立国六年就“废沧州”,让沧州立马消失,另在今山东阳信建棣州,接管沧州的地方行政权力,治城饶安也成为棣州下属的县。
说“废沧州”也是国家非正常施政的偶然事件,是有根据的。那么,事件背后的故事是怎样的?驱动力何在?来龙去脉又是怎样的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隋开皇三年(583),废郡,以州直接统县。开皇六年(586),废沧州,置棣州于阳信,饶安(沧州治城)、高城、浮阳等县皆属棣州……开皇九年(589)以后,以户口滋多,增置州县。”(《沧州市志·沿革》)废郡是国家施政,全国改成“以州直接统县”的地方政府两级制;“废沧州”才三年又大张旗鼓地增置州县,这不是明摆着给沧州难看吗?前后六年先撤销郡,后增置州、县,中间夹空儿里“废沧州”,隋文帝杨坚破坏自己定的政策。杨坚增置全国不少州,和沧州为邻、冀州的渤海郡被撤销后,原地“置观州于东光。十六年(596)置景州于长芦(今沧州市)”(《沧州市志·沿革》),难道隋朝皇帝和沧州有仇吗?不可能啊,他是弘农郡华阴人,祖祖辈辈就在中原一带混,跟滨海沧州风马牛不相及,哪来什么过节儿和仇恨呢?
欲知端的,得从高欢和杨坚父辈的两个人物说起。
从《隋书》《魏书》《周书》《北齐书》等著述,看高欢和杨忠、独孤信两个家族的恩恩怨怨,可见杨坚仇恨沧州的蛛丝马迹。北魏时,杨忠、独孤信、高欢在北魏同朝为官,由于政见分歧,公元533年,由高欢和孝武帝矛盾引发的北魏分裂战争陡起,独孤信、杨忠站在丞相宇文泰支持的孝武帝元修一边,失败后从洛阳西走长安建立西魏;高欢另立元善见为孝静帝迁都河北邺城,是为东魏。
兄弟反目,不如路人。北魏分裂,后三国时代开始,东魏、西魏、梁(后来是北齐、北周、陈)三方对峙,两魏怨恨最深,势不两立。东魏依赖沧州盐业的财政优势地位,军费充足,征伐西魏的军事行动频繁而有力。从公元536年至公元547年,高欢共发动了五次对西魏的进攻,各有胜负,谁都无力消灭对方。最后一战是东魏苦攻玉壁五十多天,战死、病死七万多人,都埋在一个大坑内,急急撤军。高欢因战争操劳过度,公元547年正月朔日(农历正月初一),“壮志未酬”身先殒,最终愤悒而死。在晋阳(今太原市),垂死的高欢与将士击节哼唱古老的塞外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溘然长逝,时年五十二岁。
杨坚最忌恨的是高欢家族利用沧州的盐业财富,支撑高欢多次进攻西魏,高欢死后他儿子高洋篡东魏建北齐,又是沧州盐业收入支撑北齐统治二十余年。两魏之间的战争,让世代武职的杨坚家族付出惨重代价:其父杨忠和高欢战斗一生积劳成疾,公元568年因病早逝,年仅六十二岁;杨坚侄杨智积几乎死于战场;从祖叔杨元孙陷于东魏怕被高欢家族杀害,隐姓埋名贫苦郁闷而死,只剩其子杨辟恶苟活到隋朝建立,“文帝哀其不幸,替他置买田地宅院”(《北史·列传卷五十九》)。国恨家仇,都指向高欢家族和沧州盐业。杨坚是个睚眦之仇必报的人,怎能忘记?
杨坚岳父独孤信一家也深受高欢之害。北魏分裂第二年(535),独孤信弃父母家人于东魏,随孝武帝元修到长安。同年,被西魏任命为“敌占区”的荆州刺史,杨坚之父杨忠为都督。两人仅带一千人马前去“敌占区”上任,东征东魏的荆州,陷入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的险境,二人协力同心,开创局面,占领了东魏部分城池。半年后东魏侯景等率重兵反攻,因寡不敌众向西魏朝廷求援,救兵却迟迟不至。两人只好弃城南下投奔梁朝,寄人篱下,受人猜忌(《360百科·独孤信》)。独孤信和杨忠承受极大的身心痛苦和折磨,铸就二人的生死交情,成就独孤信第七女独孤伽罗和杨坚的美满姻缘……这一切,杨坚都牢记在心。笑到最后的杨坚统帅北周军队消灭北齐后,高氏家族遭到严厉惩处,仍难解心头之恨。
做了皇帝的杨坚,多次诽谤已被北周消灭的北齐高氏家族,尤其仇视、蔑视高欢的施政和为人,把多年的怨恨发泄在高欢和他的家乡——以盐业资源为高氏家族效力的沧州人身上。立国之初杨坚就声言:“那时山东(太行山以东)继承齐国风俗、虚伪狡诈,都是弃农务工商的游民。”(《隋书·卷二十四·志第十九》),这些话直指渤海沧州一带的百姓。让官员“一个个调查核实登记造册,在册的都迁徙到北部边寨去”。多亏太子杨勇上书苦苦劝谏:“引导习俗要耐心,不能急于求成。恋土怀旧,民之本情,别再让陛下良民再流离失所了……”表现出太子卓越的见识和胸怀,让文帝赞赏不已,不再提流放这件事了(《隋书》)。山东十多个州都风平浪静,只在公元586年以“废沧州”了事。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沧州人客死他乡呢。由此可见,开国皇帝杨坚心胸狭隘,把国事当儿戏,以国家的名义官报私仇,难怪隋朝短命而亡。
其实,从历史资料来看,杨坚对沧州盐业是很看重的。越看重就越要把沧州盐业毁掉,以免后人把沧州盐业和高欢联系在一起。废沧州十二年之后的公元598年,“改高城县为盐山县”(《沧州市志·沿革》)。新名源于“县东南八十里有盐山”(《元和郡县志》)。我猜测,盐山这个县名是杨坚给改的。笔者考,山东无棣有碣石山(一说碣石山在秦皇岛),又名无棣山、盐山,当地都没有以“盐山”命名的地名,可见当时并不是很出名,不如秦皇岛那个碣石山。现在却被杨坚拿来为远在八十里之外的高城县使用,不是很奇怪吗?他一定是受到什么启示而突发灵感。东魏、北齐开发沧州盐业近半个世纪,给饶安带来崭新的景观——滨海一千多个小盐场的成品盐通过无棣沟源源不断地漂来储存,在此地批发、打包,水运到邺城等地。这样,盐山县的饶安附近盐堆林立,不就是遍地“盐”山么……当然这只是猜想,不敢定论,权当笑谈吧。
不管怎么说,隋文帝杨坚的“废沧州”,终结了东魏始创、沧州盐业崛起的进程。四十多年沧州人筚路蓝缕、艰苦创业的成果瞬间灰飞烟灭……杨坚作为结束从三国到南北朝近四百年乱世的隋朝开国皇帝功高至伟,却在对待沧州的问题上官报私仇,把无名火撒在无辜的沧州人身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实在费解。
在这一点上,杨坚和他儿子杨广差别很大。杨坚死后杨广即位,公元606年马上恢复沧州建置,次年又改为渤海郡,并开凿两千七百多公里“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隋代大运河,让后世沧州受益多多……(李学通《杨坚何以“废沧州”》 中国文化报 2017-07-25)